他在一片低語聲中慢慢恢復意識。
說是恢復意識，但腦內仍昏昏沉沉，渾沌無力。就連眼皮也難以撐起。他繼續閉著眼睛，在一片黑暗中聆聽著自己淺促的呼吸聲，還有誰的說話聲。
一隻手取了覆蓋他額頭上的柔軟毛巾，為他拭去冷汗，「他怎麼樣了？」他聽見索威羅擔憂悄聲地問。
「終於穩定下來了。來多本來就只是過客，很快就退讓，但沒想到尼德會和英古這麼強勢的爭奪主導權……」是伊優瓦茲的聲音回答。
說是恢復意識，但腦內仍昏昏沉沉，渾沌無力。就連眼皮也難以撐起。他繼續閉著眼睛，在一片黑暗中聆聽著自己淺促的呼吸聲，還有誰的說話聲。
一隻手取了覆蓋他額頭上的柔軟毛巾，為他拭去冷汗，「他怎麼樣了？」他聽見索威羅擔憂悄聲地問。
「終於穩定下來了。來多本來就只是過客，很快就退讓，但沒想到尼德會和英古這麼強勢的爭奪主導權……」是伊優瓦茲的聲音回答。
「……我能否冒昧請教您，您為何知道……」能讓安索斯使用敬語，可真蔚為奇觀。
「……六百多歲也不是活假的……」伊優瓦茲語帶自嘲。
「……那麼您知道封印英古的事？」
「……不。我只知道佩歐觸犯了禁忌，但我沒想到她居然膽敢強行封印英古盧恩。倒是你，你是什麼時候懷疑這孩子其實是英古的？」
「啊，我其實也不敢肯定，我原本還在思考會不會是戴格茲，不過我問了他年紀後向安索斯借閱了紀錄，查到二十年前我繼承佩索羅後，英古有短暫出現又失傳，期間不到一年……時間點正好與他年紀相符。」
「也虧你發現，」安索斯對著曾昔的學生感嘆，語帶幾分佩服與幾分懊惱，「歷代英古出現的時期都很短暫，所以我未曾懷疑……」
「為什麼這麼說？」索威羅疑惑。
「……英古雖然比戴格茲還活躍，但是……」
「相當短命。幾乎沒有一位英古能活到集會年，就算有，也沒有連續出席兩次的紀錄。」佩索羅直言不諱。
「不盡正確。」伊優瓦茲糾正，「英靈只是選擇協助諾倫女神們推動命運的使者，確認選出的人類開始執行女神賜予的使命後，英靈就會回歸沉眠，任由人類自己在分歧的過程中做出選擇，這也是為何歷史偉人多能留下真名，而不是以『英古．盧恩森』的名義。」
「英靈？」
「埃登語，意思是英勇戰士的靈魂。英雄身亡，靈魂卻與我們同在。歷代盧恩之子亦如此。」伊優瓦茲語氣幽幽，「至於戴格茲，它鮮少覺醒，我成為伊優瓦茲後只目睹過一次戴格茲出現。上一次黎明選擇出盧恩之子，是史威登第一次統一建國的時候。」
「原來如此。新的政權、未來、與開始。」安索斯沉吟。
「不只。戴格茲的出現也代表一個舊時代的結束。」伊優瓦茲陰鬱道。
「……例如末日的黃昏？」
尼德沙啞疲倦地開口。引來其它人的集體驚呼：「尼德！」「不對、英古！」「師傅！」
尼德慢慢瞇開眼縫，掙扎起身。有人伸出一隻手扶持著他的肩背，讓他倚靠床頭坐起。
「你覺得如何？」伊優瓦茲溫和詢問。
「像是體內要被撕裂成兩半。」他扶著額，扭曲著臉。
「因為尼德和英古在彼此抗衡，英古想取回他的繼承人，然而尼德卻霸佔了位子。」伊優瓦茲一手遞給他水杯，一手撫順著他的脊背，隔著布料的指尖傳來了微弱的力量，沿著他四肢百骸疏通脈絡，是世界樹符文的力量嗎？「看起來它們目前達成協議，雖然這些只是我的猜測，但我得到的印象是尼德同意退讓一步，讓英古成為你的正式符文，條件是待英古完成使命隱退後，由尼德替補為你的本命。」
「可是這樣不就跟結拉盧恩指認的尼德另有其人互相矛盾嗎？」索威羅滿臉困惑。
「什麼時候諾倫女神們講理過了？」伊優瓦茲苦笑。
「那我們還能稱呼他為尼德？」安索斯皺眉指出，「既然已經知道災厄盧恩之子不是指他……我們是否該將他正名成英古了？」
「……先叫我尼德森吧。」不過是回歸學徒時的名字。「反正英古遲早也會再次沉眠。」
伊優瓦茲緩緩點頭，「尼德森。」他嘆息，「伊沙會痛恨這個名字，但這是不容改變的事實。」
尼德森揉著腦袋，覺得伊優瓦茲話中有話，但仍隱隱抽痛的腦袋不容他繼續深思，只好先著重眼前更重要的議題：「……發生了什麼事？我怎麼回到房間了？」
「你失去意識了。感應到戴格茲的覺醒沒多久你就昏倒了。集會也因此被迫暫停。」安索斯回答，彎身為他調整背後的枕頭，順手撥開他過長的瀏海試探著額頭溫度，「肯納茲過來診斷過你，說你呈現過度疲勞癥狀，還發了低燒，得好好休養。」
最好還有時間休養。尼德森搖了搖頭，試著將思緒搖晃清醒。「我昏迷了多久？」
「六個小時。你需要進食嗎？你錯過午餐了。」佩索羅看向時鐘。
「我不餓。」比起飢餓，他更想知道事態發展。「我昏迷後還有發生什麼事嗎？有得到什麼結論？戴格茲的新繼承人身份查明了？」
「沒有。直到本命落到繼承人手中前，我們只能感應到符文覺醒，但無法肯定繼承人身份。」安索斯搖頭道。
尼德森失望地抿直唇。「我們下一步該做什麼？至今以來我們都處於被動狀態。」他滿心挫敗。
「雖然很不情願，但目前看似只能靜觀其變。」安索斯嘆息：「我們需要一個契機。」
契機。
就是這個！尼德森猛然睜開眼，腦海如一盞明燈被點亮。「英古！」他屏息呼喚。「我的占卜骨牌呢？」他急切道。
「在這裡。」喀啦，裝著占卜骨牌的布袋從佩索羅的手中落回尼德森的掌心，尼德森灑出骨牌，毫不費力找出刻著英靈符文的那塊，英古本命自他指尖附著在骨牌上閃爍滿意的光芒。
英古——英雄符文，代表局外人相助，第三方的勢力，冥冥之中無形的不可掌握因素，出乎意料的機會與運氣——也就是他們正缺的契機。
如果說神駒欸維茲是命運女神們的信差，那麼英古就是被諾倫三姊妹眷顧的英雄。
如果安索斯是智慧文字即盧恩符文本身，那麼英古就代表著被選召的盧恩之子們。
而三女神……三……代表「三」的守護符文，擁有三個名字的奧吉茲、埃爾哈茲、爾羅。
「英古、奧吉茲、安索斯！」來自諾倫三姊妹的使命，將啟示化為盧恩文字！
「……六百多歲也不是活假的……」伊優瓦茲語帶自嘲。
「……那麼您知道封印英古的事？」
「……不。我只知道佩歐觸犯了禁忌，但我沒想到她居然膽敢強行封印英古盧恩。倒是你，你是什麼時候懷疑這孩子其實是英古的？」
「啊，我其實也不敢肯定，我原本還在思考會不會是戴格茲，不過我問了他年紀後向安索斯借閱了紀錄，查到二十年前我繼承佩索羅後，英古有短暫出現又失傳，期間不到一年……時間點正好與他年紀相符。」
「也虧你發現，」安索斯對著曾昔的學生感嘆，語帶幾分佩服與幾分懊惱，「歷代英古出現的時期都很短暫，所以我未曾懷疑……」
「為什麼這麼說？」索威羅疑惑。
「……英古雖然比戴格茲還活躍，但是……」
「相當短命。幾乎沒有一位英古能活到集會年，就算有，也沒有連續出席兩次的紀錄。」佩索羅直言不諱。
「不盡正確。」伊優瓦茲糾正，「英靈只是選擇協助諾倫女神們推動命運的使者，確認選出的人類開始執行女神賜予的使命後，英靈就會回歸沉眠，任由人類自己在分歧的過程中做出選擇，這也是為何歷史偉人多能留下真名，而不是以『英古．盧恩森』的名義。」
「英靈？」
「埃登語，意思是英勇戰士的靈魂。英雄身亡，靈魂卻與我們同在。歷代盧恩之子亦如此。」伊優瓦茲語氣幽幽，「至於戴格茲，它鮮少覺醒，我成為伊優瓦茲後只目睹過一次戴格茲出現。上一次黎明選擇出盧恩之子，是史威登第一次統一建國的時候。」
「原來如此。新的政權、未來、與開始。」安索斯沉吟。
「不只。戴格茲的出現也代表一個舊時代的結束。」伊優瓦茲陰鬱道。
「……例如末日的黃昏？」
尼德沙啞疲倦地開口。引來其它人的集體驚呼：「尼德！」「不對、英古！」「師傅！」
尼德慢慢瞇開眼縫，掙扎起身。有人伸出一隻手扶持著他的肩背，讓他倚靠床頭坐起。
「你覺得如何？」伊優瓦茲溫和詢問。
「像是體內要被撕裂成兩半。」他扶著額，扭曲著臉。
「因為尼德和英古在彼此抗衡，英古想取回他的繼承人，然而尼德卻霸佔了位子。」伊優瓦茲一手遞給他水杯，一手撫順著他的脊背，隔著布料的指尖傳來了微弱的力量，沿著他四肢百骸疏通脈絡，是世界樹符文的力量嗎？「看起來它們目前達成協議，雖然這些只是我的猜測，但我得到的印象是尼德同意退讓一步，讓英古成為你的正式符文，條件是待英古完成使命隱退後，由尼德替補為你的本命。」
「可是這樣不就跟結拉盧恩指認的尼德另有其人互相矛盾嗎？」索威羅滿臉困惑。
「什麼時候諾倫女神們講理過了？」伊優瓦茲苦笑。
「那我們還能稱呼他為尼德？」安索斯皺眉指出，「既然已經知道災厄盧恩之子不是指他……我們是否該將他正名成英古了？」
「……先叫我尼德森吧。」不過是回歸學徒時的名字。「反正英古遲早也會再次沉眠。」
伊優瓦茲緩緩點頭，「尼德森。」他嘆息，「伊沙會痛恨這個名字，但這是不容改變的事實。」
尼德森揉著腦袋，覺得伊優瓦茲話中有話，但仍隱隱抽痛的腦袋不容他繼續深思，只好先著重眼前更重要的議題：「……發生了什麼事？我怎麼回到房間了？」
「你失去意識了。感應到戴格茲的覺醒沒多久你就昏倒了。集會也因此被迫暫停。」安索斯回答，彎身為他調整背後的枕頭，順手撥開他過長的瀏海試探著額頭溫度，「肯納茲過來診斷過你，說你呈現過度疲勞癥狀，還發了低燒，得好好休養。」
最好還有時間休養。尼德森搖了搖頭，試著將思緒搖晃清醒。「我昏迷了多久？」
「六個小時。你需要進食嗎？你錯過午餐了。」佩索羅看向時鐘。
「我不餓。」比起飢餓，他更想知道事態發展。「我昏迷後還有發生什麼事嗎？有得到什麼結論？戴格茲的新繼承人身份查明了？」
「沒有。直到本命落到繼承人手中前，我們只能感應到符文覺醒，但無法肯定繼承人身份。」安索斯搖頭道。
尼德森失望地抿直唇。「我們下一步該做什麼？至今以來我們都處於被動狀態。」他滿心挫敗。
「雖然很不情願，但目前看似只能靜觀其變。」安索斯嘆息：「我們需要一個契機。」
契機。
就是這個！尼德森猛然睜開眼，腦海如一盞明燈被點亮。「英古！」他屏息呼喚。「我的占卜骨牌呢？」他急切道。
「在這裡。」喀啦，裝著占卜骨牌的布袋從佩索羅的手中落回尼德森的掌心，尼德森灑出骨牌，毫不費力找出刻著英靈符文的那塊，英古本命自他指尖附著在骨牌上閃爍滿意的光芒。
英古——英雄符文，代表局外人相助，第三方的勢力，冥冥之中無形的不可掌握因素，出乎意料的機會與運氣——也就是他們正缺的契機。
如果說神駒欸維茲是命運女神們的信差，那麼英古就是被諾倫三姊妹眷顧的英雄。
如果安索斯是智慧文字即盧恩符文本身，那麼英古就代表著被選召的盧恩之子們。
而三女神……三……代表「三」的守護符文，擁有三個名字的奧吉茲、埃爾哈茲、爾羅。
「英古、奧吉茲、安索斯！」來自諾倫三姊妹的使命，將啟示化為盧恩文字！
ᛝ ᛉ ᚨ
三個符文回應他的召喚，憑空飄浮於空中，在尼德森面前環繞成三角。
二十四個骨牌全數震動，滑過空中，再次排列出圓陣。
「次女薇兒丹蒂啊，您的意志為何？」他低聲吟唱，張開雙手手掌伸向英古本命，「諾倫女神啊，我該怎麼做，才能將世界導向您所編織的命運？」
英古符文發出耀眼的光芒，刺眼地幾乎要遮蔽他所有知覺，無形的盲目中他聽見了有什麼存在向他對話，不只一道聲音，更似有許多人同時透過同一張口向他傳達訊息：
二十四個骨牌全數震動，滑過空中，再次排列出圓陣。
「次女薇兒丹蒂啊，您的意志為何？」他低聲吟唱，張開雙手手掌伸向英古本命，「諾倫女神啊，我該怎麼做，才能將世界導向您所編織的命運？」
英古符文發出耀眼的光芒，刺眼地幾乎要遮蔽他所有知覺，無形的盲目中他聽見了有什麼存在向他對話，不只一道聲音，更似有許多人同時透過同一張口向他傳達訊息：
本不該出生
理當死亡的孩子
尼德森嚥了嚥口水，幾乎能說是詛咒的不祥話語令他渾身顫慄。
繼承奧登盧恩 註定無名的英古
犧牲之眼 見證生者不可窺看的 禁忌
既是最初 亦是最後
末日之門的開啟或封印 全由你宣告預言的實現
犧牲之眼？尼德之眼？類似的話師傅也曾對他預言過……最初也是最後又是什麼意思？
——將佚失的空白歸復原位，隱藏的真相即可顯現。
空白的視覺被幻象取代，也許是覺醒的緣故，盧恩的占卜魔法第一次在腦海裡連結成清晰的畫面：母親。童年的故居。死亡。披著斗篷的人影伏在母親空洞表情的遺體前……
眨眼之間，他又回到房間。
「我知道那塊遺失的空白骨牌地點。」
尼德森沙啞地開口。「我去取回。諾倫女神們給予了我指示。用完整二十五張的占卜骨牌——解開隱藏的第二十五符文真面目。」
「在哪裡？」伊優瓦茲沉聲問。
「墓地。我埋葬師傅斗篷的衣冠塚。」
尼德森緩緩吐出顫抖的一口氣。「——同時，也是我和母親當年遇刺的地方。」
尼德森將最後一桶熱水從頭頂淋下，洗去渾身狼狽，抹去打濕的碎髮，重新淨身著裝。
他翻出衣櫃，隨手拿出一條皮繩紮起髮尾，換上旅行束裝，繫上腰帶，然後從衣櫃最深處挖出三年前從母親故居帶來的遺物。
借給索威羅的那件舊衣已經被洗淨歸還，他的指尖只停留一瞬，便將衣服掃開，抽出壓在布料下的皮革包裹。
分別是兩把帶著皮帶的匕首與短刀。
尼德森坐倒床鋪上，繫緊靴子的鞋帶，將較長的那把短刀綁上右腿，另一把正要束上左手臂時，他的房門被敲響了。「請進。」他頭也不抬。
「尼——師傅？你現在就要出發了？」索威羅的語氣轉為震驚。
眨了幾次眼才意識到尼德森的神情不似玩笑，索威羅立刻提出懇求：「我能跟你一起去嗎？」
「不。你留在集會所。你沒去過地點，傳送陣無法傳送你。再者，我不敢保證會不會遇到埋伏，如果要戰鬥我會顧及不到到你。你還不熟練盧恩魔法，無法自保。」尼德森搖頭，乾淨俐落地拒絕。
找不到反駁的論點，索威羅滿臉不甘心與失望。「我……」
尼德森靈機一動。扣上匕首腰帶的手一頓，接著指掌間的匕首翻轉半圈：「索威羅，你的左手伸出來。」
索威羅警惕地盯著還收在刀鞘裡的匕首刃尖，但還是乖乖依言平舉手臂。
尼德森捲起他的袖口，將匕首皮帶繞過他的前臂內側，套入扣環、束緊。出乎意料的動作讓索威羅面露驚訝：「這是……？」
「埃登人傳統，家長們給孩子們防身的武器，這叫『最後的解脫』，要麼出其不意一招反殺敵人，要麼在無法自救時直接自殺避免被敵人羞辱。」尼德森垂眸，替索威羅調整皮帶的鬆緊度，「這把是我小時候用的，現在對我而言太小了，我現在使用的是我母親的那把，這把可以先借你。」
『你要給他？』
索威羅被突然出現的聲音嚇得轉身，連帶尼德森跟著抬起頭，只見不知何時進入房內的哈格拉爾雙手環胸，手裡還拿著短弓與一小袋箭矢，『族叔叫我拿給你。』他將弓與箭筒扔向尼德森，後者敏捷接住，順手扣在後腰上，『你要把埃登的武器給異族人？』他瞇著眼瞪向握著匕首的金髮少年。
「他是我學徒。」尼德森改用通用語沉聲回答，他站在索威羅身後，一手搭在金髮少年肩上，毫不退縮地抬頭直視同族長輩：「即使他身上沒流著埃登的血統，他也是我的族弟了。」
『他是丹瑪哈的王族。』哈格拉爾冷著聲音道。
「我是索威羅．盧恩森，隸屬諾倫三姊妹的眷族。」打斷兩人對峙的是索威羅鏗鏘有力的宣言，即使聽不懂埃登語，金髮少年也能從提到的丹瑪哈發音中猜出哈格拉爾話裡的大意，他挺直脊背揚起下巴，倔強地回瞪著比他高了幾個頭的颶風盧恩之子：「我很清楚我的身份。」
哈格拉爾冷酷危險的眼神如隻盯上獵物的狼，慢條斯理地逼近明明膝蓋在打顫卻仍固執不肯先移開視線的少年，直到兩人之間只差一步之距，索威羅不得不後仰著脖子才能與他對視，驚恐的眼瞳看著哈格拉爾高高舉起了手掌——接著爆出一聲吠笑猛然揉亂著索威羅的頭髮：「好吧！看在這小鬼還挺識相的份上，我就姑且幫你看照一下這小鬼吧。」他咯咯低笑。
尼德森鬆口氣，點點頭將少年推向送行的哈格拉爾，拉出旅行斗篷披上肩，拾起來多的手杖，準備就緒。
他不打算從集會所大門離開，而是直接從房間裡施展傳送陣，安索斯等人會掩護他的「病情」，這趟行動他得獨自且秘密完成。
「師傅……你會回來的，對吧？」
尼德森畫著盧恩傳送陣的木杖一頓，他回頭看向肩後，站在哈格拉爾身前一臉不安的金髮少年，尼德森試著擠出輕鬆的微笑。
「別搞錯了，那把匕首只是借你，我回來後還是得還我。」
傳送陣發出光芒，將索威羅與哈格拉爾最後的表情全數吞沒。
重回故地並不好受，但並不費吹灰之力。
尼德森至今仍記憶猶新，當年他找到師傅殘留的斗篷與骨牌，立刻認出是與母親被殺害的相同地點，二度失去依親讓他差點情緒崩潰。彼時他年少又經驗不足，渾渾噩噩之餘也沒有仔細確認地面有無盧恩魔法陣的痕跡，導致事後安索斯詢問，也無法推論出他師傅使用了什麼盧恩魔法尋求死亡的解脫。
也不能怪他當時毫無盧恩魔法的概念，說是學徒三年，但他師傅其實沒有真正教導他什麼盧恩知識，那三年不如說是為還救命恩情，成為侍從般照料恩人的生活起居。
師傅的墓很簡單，其實就只是幾塊大石頭堆疊圓拱狀標記位置，尼德森毫不客氣用來多的手杖充當槓桿，撬開稱不上石碑的石塊，也許當年最後一塊空白骨牌就在斗篷口袋裡他沒發現—--
喀。淺坑已經挖掘到埋入的布料一角，充當鏟子的木杖似卡到什麼碎石塊動彈不得，尼德森抽出短箭，箭簇刺入泥土，用力往上一掀。
一塊米白色的光滑方塊破土而出。
尼德森呼吸一滯。盧恩占卜使用的骨牌不限材質，多數選用木片或石材：紫杉、樺樹、橡木皆是常見的熱門，礦石則依各占卜師的所好：水晶、琥珀、瑪瑙、甚至牛角或鹿角……他從師傅哪兒繼承的那副卻是獸骨打磨，他不知道是什麼獸骨，師傅總是避而不談。
尼德森撥開鬆動的泥土，指尖傳來的觸感與習慣的占卜骨牌一致，他鬆了一口氣，終於捏起那塊骨牌邊緣，小心翼翼地抽出。
昏暗夜色下，他看不清手裡骨牌模樣，只隱約察覺背面似有什麼記號或刮痕。來多本命符文的力量自他手指流入骨牌，一部分尼德與英古的力量也跟著湧入，想必盧恩本命代替他確認了這就是他尋找的空白骨牌—--
『尼德森！你沒事吧？』毫無預警的心音在他耳畔急喚，差點將他嚇得心臟一停。
『……佩索羅？』尼德森心有餘悸，不解對方為何選擇使用不利於遠距離的傳訊心聲而不是傳訊文字的魔法，『我沒事，我找到空白骨牌了——』
『你立刻回來！』佩索羅沙啞地命令。
認識至今，佩索羅從未對他使用過這般強勢的語氣，尼德森頓時察覺不對勁，『……發生什麼事了？』尼德森心頭一沉，恐慌開始襲上心頭。
『——集會所內發生叛變。』
佩索羅的聲音一哽，『安索斯、和索威羅……都被謀殺了。』
世界天旋地轉。尼德森木然呆站原地，呼吸逐漸急促，他終於回過神，瘋狂地抽出來多手杖畫出盧恩圓陣，默不作聲跪在地上倒出骨牌，捧著完整二十五張占卜骨牌，再次將骨牌全數擲向地上。喀啦喀啦。
佚失的空白已回歸，請將隱藏的真相顯現！
所有二十五張盧恩骨牌發出光芒，盧恩占卜重現上次未完的幻象：母親的死狀，襲擊他們的盜賊斗篷背影，斬斷提瓦茲手臂的盧恩巫師，欸維茲死前的遺言——『是你！』
畫面一轉。滿目瘡痍的集會所……貫穿安索斯胸口與後背的短劍，『是你……？』老人震驚地低頭，他懷裡的兇手拔出染血刀刃，抬起斗篷帽簷下的面容……
「不……」
沉浸幻象中的目光失去焦距，尼德森不敢置信，「不，不……這不可能……」他絕望輕聲低語，「這怎麼可能……！」
他捂著嘴，胃裡作嘔，苦澀膽汁湧上喉嚨，淚水肆流臉龐。世界破碎崩塌。只因他認得那張臉。
曾經三年朝夕相處，再熟悉不過了。
「——師傅！」他失聲悲鳴。
TBC.
眨眼之間，他又回到房間。
「我知道那塊遺失的空白骨牌地點。」
尼德森沙啞地開口。「我去取回。諾倫女神們給予了我指示。用完整二十五張的占卜骨牌——解開隱藏的第二十五符文真面目。」
「在哪裡？」伊優瓦茲沉聲問。
「墓地。我埋葬師傅斗篷的衣冠塚。」
尼德森緩緩吐出顫抖的一口氣。「——同時，也是我和母親當年遇刺的地方。」
尼德森將最後一桶熱水從頭頂淋下，洗去渾身狼狽，抹去打濕的碎髮，重新淨身著裝。
他翻出衣櫃，隨手拿出一條皮繩紮起髮尾，換上旅行束裝，繫上腰帶，然後從衣櫃最深處挖出三年前從母親故居帶來的遺物。
借給索威羅的那件舊衣已經被洗淨歸還，他的指尖只停留一瞬，便將衣服掃開，抽出壓在布料下的皮革包裹。
分別是兩把帶著皮帶的匕首與短刀。
尼德森坐倒床鋪上，繫緊靴子的鞋帶，將較長的那把短刀綁上右腿，另一把正要束上左手臂時，他的房門被敲響了。「請進。」他頭也不抬。
「尼——師傅？你現在就要出發了？」索威羅的語氣轉為震驚。
眨了幾次眼才意識到尼德森的神情不似玩笑，索威羅立刻提出懇求：「我能跟你一起去嗎？」
「不。你留在集會所。你沒去過地點，傳送陣無法傳送你。再者，我不敢保證會不會遇到埋伏，如果要戰鬥我會顧及不到到你。你還不熟練盧恩魔法，無法自保。」尼德森搖頭，乾淨俐落地拒絕。
找不到反駁的論點，索威羅滿臉不甘心與失望。「我……」
尼德森靈機一動。扣上匕首腰帶的手一頓，接著指掌間的匕首翻轉半圈：「索威羅，你的左手伸出來。」
索威羅警惕地盯著還收在刀鞘裡的匕首刃尖，但還是乖乖依言平舉手臂。
尼德森捲起他的袖口，將匕首皮帶繞過他的前臂內側，套入扣環、束緊。出乎意料的動作讓索威羅面露驚訝：「這是……？」
「埃登人傳統，家長們給孩子們防身的武器，這叫『最後的解脫』，要麼出其不意一招反殺敵人，要麼在無法自救時直接自殺避免被敵人羞辱。」尼德森垂眸，替索威羅調整皮帶的鬆緊度，「這把是我小時候用的，現在對我而言太小了，我現在使用的是我母親的那把，這把可以先借你。」
『你要給他？』
索威羅被突然出現的聲音嚇得轉身，連帶尼德森跟著抬起頭，只見不知何時進入房內的哈格拉爾雙手環胸，手裡還拿著短弓與一小袋箭矢，『族叔叫我拿給你。』他將弓與箭筒扔向尼德森，後者敏捷接住，順手扣在後腰上，『你要把埃登的武器給異族人？』他瞇著眼瞪向握著匕首的金髮少年。
「他是我學徒。」尼德森改用通用語沉聲回答，他站在索威羅身後，一手搭在金髮少年肩上，毫不退縮地抬頭直視同族長輩：「即使他身上沒流著埃登的血統，他也是我的族弟了。」
『他是丹瑪哈的王族。』哈格拉爾冷著聲音道。
「我是索威羅．盧恩森，隸屬諾倫三姊妹的眷族。」打斷兩人對峙的是索威羅鏗鏘有力的宣言，即使聽不懂埃登語，金髮少年也能從提到的丹瑪哈發音中猜出哈格拉爾話裡的大意，他挺直脊背揚起下巴，倔強地回瞪著比他高了幾個頭的颶風盧恩之子：「我很清楚我的身份。」
哈格拉爾冷酷危險的眼神如隻盯上獵物的狼，慢條斯理地逼近明明膝蓋在打顫卻仍固執不肯先移開視線的少年，直到兩人之間只差一步之距，索威羅不得不後仰著脖子才能與他對視，驚恐的眼瞳看著哈格拉爾高高舉起了手掌——接著爆出一聲吠笑猛然揉亂著索威羅的頭髮：「好吧！看在這小鬼還挺識相的份上，我就姑且幫你看照一下這小鬼吧。」他咯咯低笑。
尼德森鬆口氣，點點頭將少年推向送行的哈格拉爾，拉出旅行斗篷披上肩，拾起來多的手杖，準備就緒。
他不打算從集會所大門離開，而是直接從房間裡施展傳送陣，安索斯等人會掩護他的「病情」，這趟行動他得獨自且秘密完成。
「師傅……你會回來的，對吧？」
尼德森畫著盧恩傳送陣的木杖一頓，他回頭看向肩後，站在哈格拉爾身前一臉不安的金髮少年，尼德森試著擠出輕鬆的微笑。
「別搞錯了，那把匕首只是借你，我回來後還是得還我。」
傳送陣發出光芒，將索威羅與哈格拉爾最後的表情全數吞沒。
重回故地並不好受，但並不費吹灰之力。
尼德森至今仍記憶猶新，當年他找到師傅殘留的斗篷與骨牌，立刻認出是與母親被殺害的相同地點，二度失去依親讓他差點情緒崩潰。彼時他年少又經驗不足，渾渾噩噩之餘也沒有仔細確認地面有無盧恩魔法陣的痕跡，導致事後安索斯詢問，也無法推論出他師傅使用了什麼盧恩魔法尋求死亡的解脫。
也不能怪他當時毫無盧恩魔法的概念，說是學徒三年，但他師傅其實沒有真正教導他什麼盧恩知識，那三年不如說是為還救命恩情，成為侍從般照料恩人的生活起居。
師傅的墓很簡單，其實就只是幾塊大石頭堆疊圓拱狀標記位置，尼德森毫不客氣用來多的手杖充當槓桿，撬開稱不上石碑的石塊，也許當年最後一塊空白骨牌就在斗篷口袋裡他沒發現—--
喀。淺坑已經挖掘到埋入的布料一角，充當鏟子的木杖似卡到什麼碎石塊動彈不得，尼德森抽出短箭，箭簇刺入泥土，用力往上一掀。
一塊米白色的光滑方塊破土而出。
尼德森呼吸一滯。盧恩占卜使用的骨牌不限材質，多數選用木片或石材：紫杉、樺樹、橡木皆是常見的熱門，礦石則依各占卜師的所好：水晶、琥珀、瑪瑙、甚至牛角或鹿角……他從師傅哪兒繼承的那副卻是獸骨打磨，他不知道是什麼獸骨，師傅總是避而不談。
尼德森撥開鬆動的泥土，指尖傳來的觸感與習慣的占卜骨牌一致，他鬆了一口氣，終於捏起那塊骨牌邊緣，小心翼翼地抽出。
昏暗夜色下，他看不清手裡骨牌模樣，只隱約察覺背面似有什麼記號或刮痕。來多本命符文的力量自他手指流入骨牌，一部分尼德與英古的力量也跟著湧入，想必盧恩本命代替他確認了這就是他尋找的空白骨牌—--
『尼德森！你沒事吧？』毫無預警的心音在他耳畔急喚，差點將他嚇得心臟一停。
『……佩索羅？』尼德森心有餘悸，不解對方為何選擇使用不利於遠距離的傳訊心聲而不是傳訊文字的魔法，『我沒事，我找到空白骨牌了——』
『你立刻回來！』佩索羅沙啞地命令。
認識至今，佩索羅從未對他使用過這般強勢的語氣，尼德森頓時察覺不對勁，『……發生什麼事了？』尼德森心頭一沉，恐慌開始襲上心頭。
『——集會所內發生叛變。』
佩索羅的聲音一哽，『安索斯、和索威羅……都被謀殺了。』
世界天旋地轉。尼德森木然呆站原地，呼吸逐漸急促，他終於回過神，瘋狂地抽出來多手杖畫出盧恩圓陣，默不作聲跪在地上倒出骨牌，捧著完整二十五張占卜骨牌，再次將骨牌全數擲向地上。喀啦喀啦。
佚失的空白已回歸，請將隱藏的真相顯現！
所有二十五張盧恩骨牌發出光芒，盧恩占卜重現上次未完的幻象：母親的死狀，襲擊他們的盜賊斗篷背影，斬斷提瓦茲手臂的盧恩巫師，欸維茲死前的遺言——『是你！』
畫面一轉。滿目瘡痍的集會所……貫穿安索斯胸口與後背的短劍，『是你……？』老人震驚地低頭，他懷裡的兇手拔出染血刀刃，抬起斗篷帽簷下的面容……
「不……」
沉浸幻象中的目光失去焦距，尼德森不敢置信，「不，不……這不可能……」他絕望輕聲低語，「這怎麼可能……！」
他捂著嘴，胃裡作嘔，苦澀膽汁湧上喉嚨，淚水肆流臉龐。世界破碎崩塌。只因他認得那張臉。
曾經三年朝夕相處，再熟悉不過了。
「——師傅！」他失聲悲鳴。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