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尼德!你可終於來了!」
才進大廳,尼德便遭受襲擊。
甜美的呼叫、柔嫩的觸感、馥郁的香水直衝腦門,尼德後頸汗毛豎起,整個人漲紅著臉,胡亂揮著雙手拼命掙扎,卻不敢直接推開將他摟在胸口的美女。
「哎?尼德你是不是還長高了?上次見到你時你只到我胸口,現在都快到我肩膀了呢。」
「好了,基福,別調戲他了。」站在基福身後的華服男子發出爽朗的笑聲,「快放開那孩子。」
才進大廳,尼德便遭受襲擊。
甜美的呼叫、柔嫩的觸感、馥郁的香水直衝腦門,尼德後頸汗毛豎起,整個人漲紅著臉,胡亂揮著雙手拼命掙扎,卻不敢直接推開將他摟在胸口的美女。
「哎?尼德你是不是還長高了?上次見到你時你只到我胸口,現在都快到我肩膀了呢。」
「好了,基福,別調戲他了。」站在基福身後的華服男子發出爽朗的笑聲,「快放開那孩子。」
基福嘟著豐滿性感的雙唇,鬆開了尼德。
尼德踉蹌退了一步,原本要怒視基福的視線下一秒又飛快偏移,耳根開始湧上微微熱度。
入冬時節,基福的薄紗禮裙領口卻低到可怕,雪白渾圓的乳峰呼之欲出,深邃篝壑上懸著鴿血紅寶石黃金項鍊,勾引所有男人的目光徘徊。
安索斯清了清喉嚨,從尼德後腰捏了一把,尼德哀怨地回了一眼,才正了正表情,深吸一口氣行了吻手禮。
「一別不見三年,您的美麗絲毫不減反增,基福。」
「唉呀,瞧瞧這孩子,嘴真甜!跟親愛的你當年有得比呢。」基福轉頭對著身後的男伴喊。
「……哪敢跟菲胡相比,當年大陸首富靠口才迎娶薩米迦德第一美女的佳話可是眾所皆知。」尼德努力抑制嘴角抽搐,伸手向富饒符文行握手禮。
禮物符文基福(Gyfu),又名愛與美之符文,司掌羈絆與才華,偏好選擇女性作為傳承者,且各各容貌出眾。謠傳當年薩米迦德出了基福盧恩之女引來丹瑪哈與史威登王族相爭求娶,差點紅顏禍水。
……劇情發展非常老套,佳麗有的不只美貌還有才智,她出了一個招親比試以示公平競爭,然後考題怎樣刁鑽古怪怎樣難,薩米迦德政府樂得看戲背後相挺:這樣誰也不得罪,最好丹瑪哈與史威登繼續廝殺兩敗俱傷。
猜到了開頭,眾人沒預料到結局:一個平民商人行商路過加入戰局,居然殺出重圍,然後就這麼贏得美人芳心,把美人抱回當時還是諾北公國去了。薩米迦德鬆了一口氣,這燙手山芋總算扔了出去;而丹瑪哈和史威登王室顏面盡失,惱羞成怒要向諾北宣戰,結果徵兵械文還沒寫,就被各自的臣子們撲抱住大腿全力攔阻,哭喊沒軍糧沒物資、連百姓的民生用品突然不是斷貨就是漲價,通貨膨脹差點暴民起義;原因一查,得了,原來那人雖是布衣出身,卻是富饒符文菲胡(Fehu),不僅富可敵國,其商會更是遍佈不止諾北而是全大陸,上至寶石奢侈品下至柴米油鹽的物流全掌握在手,這仗不用一兵一卒,就靠經濟戰摁熄了前哨的硝煙。
在他們盛世婚禮上,據聞菲胡和基福的盧恩符文雙雙現身,為新人獻上繁榮與婚姻美滿的祝福,成了佳偶天成的完美結局。
「多少年的事了,還拿來說嘴。」基福咯咯笑得花枝亂顫,一把挽住少年胳膊。「來來,你這孩子清瘦成這樣,一個人旅行也不知都吃了什麼,快過來享用歐瑟拉奶奶準備的晚餐,這道薩米迦德魚餡餅味道可道地,連我都懷念的家鄉味呢。」
分明妳也是能自稱老奶奶的年紀了!尼德心底碎唸,嘴巴卻閉得嚴實,沒膽把腹誹說出口,就被熱情的基福強行拖走了。
安索斯搖搖頭,含著笑意隨著菲胡一同入座。
大餐桌上已經有兩位入席,歐瑟拉奶奶身邊坐著一名陌生的男子,一身與安索斯相似款式的安德沃塔紫灰色學院袍,乍看約三十多歲,及肩半長髮、斯文書生氣質,戴著細鍊的圓框眼鏡,那人聽見了門口聲響,回頭看見尼德一行人後立刻起身,「老師。」他向安索斯恭敬行禮道。
「佩索羅。尼德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神秘符文佩索羅,也是安德沃塔畢業的學者,我二十多年前曾教過的學生。」安索斯介紹道,「這位就是尼德。」
尼德伸出沒被基福禁錮的手與他相握,「幸會。請問您的學術專業是什麼項目?」尼德好奇道。
「幸會。我主修的也是歷史和文學,但和安索斯教授不同的是,我主要研究創世神話和盧恩詩歌,這也是三年前你在學院時沒看見我的原因,我外出去埃登考察了。」佩索羅解釋,「我聽聞老師收了新學徒,可惜與你錯過了。」
「您過獎了,我不無學術,也從沒接受過什麼正經教育,怎好自稱安索斯的學徒。」尼德低聲說。
「好了!有什麼話先坐下來再說,別讓晚餐都涼了,」歐瑟拉奶奶打岔道,她慢吞吞扶著桌子起身,「我先上樓休息了,你們幾個慢慢吃,基福妳幫我多照料這群孩子吧。」
「沒問題,歐瑟拉。」
幸好跟三年前相比,這次基福和菲胡坐在他同一個桌邊而不是對面,不然這飯真不用吃了。
「安索斯說你去了南方一帶,怎麼都沒來我商會借宿?我還吩咐我接管南部分行的兒子要關注你的動向呢。」菲胡往他杯裡倒著紅酒。
「……能靠自己占卜收卦禮,就不想老是麻煩您們。」
「多吃一點。你這孩子就是懂事,哪像我們家的那幾個臭小子,唉,也不知當初你老師是怎麼撿到你這乖巧的孩子。」基福感嘆,「幸好你完全不像你老師,前代尼德那個臭脾氣又孤僻的傢伙。」嘴裡嫌棄,基福的聲音卻帶著幾分感傷。
尼德乾笑。不想回憶與先師不堪回首的相遇,只好默默埋頭進食。
佩索羅歪著頭,「恕我冒昧一問,尼德你是否認識前代的佩索羅盧恩?」
「啊?」話題跳得太快,尼德沒跟上思緒,「前代佩索羅盧恩?」
「我是二十年前繼承神秘符文的。我知道你繼承尼德符文才三年,不過我想問的是,你是否在小時候曾經遇過前代的神秘符文?」
「……我今年只有十九歲。」尼德困惑地回答,「如果您是在二十年前交接,那時我還沒出生。」時間點無法對上。「再說,如果我真的小時候有遇到什麼神秘的盧恩占卜師或魔法師,我肯定會有印象。」
「這就奇怪了……」佩索羅沉吟。
「什麼奇怪?為什麼突然問這個?」
佩索羅凝視著他,「……雖然微弱,但你身上有佩索羅符文的氣息。那上面的力量,其他人也許察覺不到,但繼承神秘符文的我可以肯定那是佩索羅本命盧恩沒有錯。」
啊?尼德傻愣。他茫然轉向安索斯,安索斯與基福、菲胡都停下刀叉,皺起眉頭。
「會不會是前代尼德的緣故,他跟——」基福的話說到一半又突然止住,空氣猛然扭曲波動,四位比尼德資深的盧恩之子們紛紛扭頭看向大門,「是盧恩傳送魔法,有人回來了。」佩索羅說。
「您怎麼知道?」尼德驚訝問。
「我是神秘符文啊,所有魔法都屬於佩索羅的領域,當然能感受到盧恩魔法的波動。」佩索羅笑說,「這符文力量是……喔,看來是柏洛卡和肯納茲回來了。」
生命符文柏洛卡與火炬符文肯納茲。
尼德切著肉排的刀叉僵住,還沒來得及反應,大廳的門再度推開,走入一高一矮的兩道身影。
他們摘下兜帽,分別是一名高大的男人與年輕的少女。女孩一頭艷麗的紅髮,只削短至耳際,俏麗地框住臉頰,她的右臉、脖子、與露出的手背上有著大塊粉色舊傷,在白淨肌膚上留下瑕疵。
平心而論,她的五官沒有基福艷麗,卻勝在氣質溫婉,像是夜裡的營火,或燭光。
「看來我們趕上晚餐了。」迎面而來的男子溫和笑道,「又見面了,安索斯、菲胡、基福、尼德。佩索羅你也到了?歐瑟拉奶奶人呢?」
「歡迎回來!柏洛卡!你們剛錯過歐瑟拉了。噢,想必這位就是肯納茲吧?」
「是的。我幾年前收下的學徒,現在跟著我到處行醫。來,向其它人打聲招呼吧。」他拍了拍少女的肩膀。
紅髮女孩靦腆地行禮。「初次見面,我是肯納茲.盧恩多蒂(Kenaz Runesdottir)。」
「初次見面,我是基福。這位是我的丈夫,菲胡。旁邊這位是佩索羅。妳已經認識安索斯與尼德了。」
尼德喉間乾啞,他喉嚨滾動好幾次,才成功擠出沙啞的問候:「歡迎回來,肯納茲。妳看起來氣色很好。」
有一種情感叫「舊焰」,明明是老舊的記憶,一旦重溫,又熊熊復燃。
灼燒燙人。
尼德胸口一緊。他目光不移看著眼前的少女抬起臉,她淺淺的微笑如同火光溫暖,眉角雖然帶著燙傷疤痕,卻不損她溫柔氣質:「你也是,尼德。自從三年前分別之後,你也過得可好?」
很好。
只是要是能徹底忘掉妳會更好。
「嗯?嗯嗯?欸什麼意思?」我眨眨眼,慢了幾拍才反應過來,「我沒理解錯誤吧?你對肯納茲——」
「閉嘴。你到底還想不想聽我說故事!」尼德惱羞成怒對我咆哮。
好好好,我閉嘴。失戀的人受不得刺激。我懂。
尼德初次甫到集會所沒多久,正好柏洛卡也帶了一名剛覺醒的新符文歸來。
柏洛卡(Beroc)乃生命符文,就像安索斯代稱師長,柏洛卡則成為醫生一職的敬稱。
只是這是第一次柏洛卡帶著傷患回到盧恩集會所。
他懷裡的少女奄奄一息,毫無預警的傳送魔法消失後,被眼前景象震驚住的歐瑟拉與安索斯才回過神來立刻跳起,開始協助柏洛卡急救。
南方沿海一個村莊遭到海盜洗劫,整個村落被縱火屠村。柏洛卡路過時盜賊已經揚長而去而去,流浪醫生只搜索到一名生還者。
那就是肯納茲。
她的臉上灼傷,留下兩條疤痕,形似火炬符文。柏洛卡說如果不是火炬符文覺醒、替她燙住身上其它傷口止血,恐怕撐不到柏洛卡的救援。
卻也留下無法治癒的疤痕。
肯納茲甦醒後,前幾天處於不吃不喝得由其他人強迫進食狀態。柏洛卡、安索斯、歐瑟拉輪流看護她,卻無法讓眼神空洞的少女有所回應。
尼德是在肯納茲甦醒的第六天主動攬下送餐任務,代替疲倦的安索斯走進少女的病房。
——我的母親是在三年前被盜賊殺害。
尼德平靜的聲音打破少女的麻木。她半垂的睫毛如蝴蝶搧翅輕顫,慢慢掀起,凝視著坐在床邊的少年。
——母親與我相依為命。我們住在薇兒丹蒂次女與兀兒德長姊山脈交接處,那兒不知道該算諾北還是埃登的國境,就是這麼荒涼的地方。只有母親與我。我們自產自足,靠狩獵或藥草為生。只有偶爾母親會帶著我們剝下來的獸皮、收集來的藥草和鹿角去山下村莊交易,通常都是為了買布料或我的衣服。她從不讓我跟著去交易。我也不知道那些村莊在哪兒、路程有多遠。
尼德一邊攪拌吹涼著湯,一邊述說故事。
——通常母親兩天內就會回來。然而最後一次,她第三天還沒回來。我按耐不住,點著夜燈去找她,找到的是她面目全非的屍體。
——我抱著母親還沒意識到她的死亡,就被還沒走遠的盜賊從身後襲擊。貫穿我胸口的匕首上還沾著母親的血。
——我反手回擊,也不知自己抓了什麼,只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哀嚎,然後我又被狠狠撞擊了頭部,失去意識。
——待我醒來,母親的遺體已涼透,我的老師出現在我眼前,說他在危急之際用尼德盧恩救了我。
尼德終於抬起頭,直視著如人偶般沉默的女孩。
——妳想死嗎?如果妳真的想死,當初就不會拼了命掙扎地想活下來。既然活了,那現在又一副半死不活模樣幹什麼?在生命垂危之際閃過的本能反應往往是最重要的念頭,無論是想要保護什麼重要的人或事物、想要復仇、或同歸於盡、還是想要活下去。
——災厄當前,妳無從選擇逃避,只能選擇妳要的犧牲,決定哪些是絕對不能拋棄的。我決定了生存。妳呢?
尼德舉起湯匙。肯納茲的眼中湧出淚水,簌簌滑過臉頰,她緩緩張開了口,主動含起湯杓努力吞嚥。
站在門口的安索斯等人張口結舌,震驚不已。
從那之後,肯納茲終於配合治療,積極參與復健。她開始說話,即使一開始語言困難,但漸漸地康復。
柏洛卡用生命符文治療了大部分的傷口,新生的肌膚雖然光滑,卻無法掩去燒燙傷過的粉色痕跡。宛如拼布。毀容對花漾年齡的少女而言無疑是致命打擊。
歐瑟拉和柏洛卡齊齊轉向一臉平靜的尼德,安索斯拐了他一肘,呶嘴要他安慰鏡子前黯然不語的女孩。
「看我幹嘛?跟性命相比外表有那麼重要嗎?」尼德乖唳道,「別用那眼神看我,我可是生存與犧牲的符文,記得嗎?」
安索斯本想斥責尼德的不體貼,肯納茲卻噗哧一聲,「他說得也沒錯,能活下來我就該感激了。」
「……再者,我覺得那疤痕也不是很難看。頗有個人特色。」尼德停頓一會兒後補充道。
「你還是閉嘴吧,尼德,你平時的禮貌都到哪兒去了?」安索斯納悶。
可以說,當初是尼德帶領肯納茲走出創傷後的絕望。
也許是因有著相似經歷,同病相憐互相依偎取暖的親近感,又或者是年齡相仿的緣故,少年對女孩憐惜的心情日久催化成曖昧情愫。
單相思。
然而單相思故名單相思。諾倫三姊妹對於愛情總是有殘酷的幽默感。女孩婉拒了少年,她感激少年的陪伴與支持,卻沒有回應同樣的情感。
於是少年自行退場。 他沒有告訴安索斯和歐瑟拉他想離開集會所的真正原因,只道肯納茲的病情已經穩定,他留在集會所也無所用處,不如出發去見見世面。
說好聽是巡禮,說穿了就只是一個情竇初開又失戀的少年逃離傷心地。
兜兜轉轉,繞了一圈,他們還是回到原點。尼德恍然發覺自己就跟原地踏步似的,沒有任何長進與改變。
他默默不語,無形之中自己彷彿成了一道看不見的分割界限,一邊是基福與菲胡夫妻倆笑語晏晏;另一邊是安靜用餐的少女,偶爾仰面對坐在她身邊替她時不時添菜的柏洛卡露出淺笑,那些無微不至小動作處處叫人看了刺眼。
只有尼德,災厄、苦難、犧牲與生存的符文,註定無法擁有幸福,只能終生孤寂,滿嘴只嚐苦澀。
TBC.
尼德踉蹌退了一步,原本要怒視基福的視線下一秒又飛快偏移,耳根開始湧上微微熱度。
入冬時節,基福的薄紗禮裙領口卻低到可怕,雪白渾圓的乳峰呼之欲出,深邃篝壑上懸著鴿血紅寶石黃金項鍊,勾引所有男人的目光徘徊。
安索斯清了清喉嚨,從尼德後腰捏了一把,尼德哀怨地回了一眼,才正了正表情,深吸一口氣行了吻手禮。
「一別不見三年,您的美麗絲毫不減反增,基福。」
「唉呀,瞧瞧這孩子,嘴真甜!跟親愛的你當年有得比呢。」基福轉頭對著身後的男伴喊。
「……哪敢跟菲胡相比,當年大陸首富靠口才迎娶薩米迦德第一美女的佳話可是眾所皆知。」尼德努力抑制嘴角抽搐,伸手向富饒符文行握手禮。
禮物符文基福(Gyfu),又名愛與美之符文,司掌羈絆與才華,偏好選擇女性作為傳承者,且各各容貌出眾。謠傳當年薩米迦德出了基福盧恩之女引來丹瑪哈與史威登王族相爭求娶,差點紅顏禍水。
……劇情發展非常老套,佳麗有的不只美貌還有才智,她出了一個招親比試以示公平競爭,然後考題怎樣刁鑽古怪怎樣難,薩米迦德政府樂得看戲背後相挺:這樣誰也不得罪,最好丹瑪哈與史威登繼續廝殺兩敗俱傷。
猜到了開頭,眾人沒預料到結局:一個平民商人行商路過加入戰局,居然殺出重圍,然後就這麼贏得美人芳心,把美人抱回當時還是諾北公國去了。薩米迦德鬆了一口氣,這燙手山芋總算扔了出去;而丹瑪哈和史威登王室顏面盡失,惱羞成怒要向諾北宣戰,結果徵兵械文還沒寫,就被各自的臣子們撲抱住大腿全力攔阻,哭喊沒軍糧沒物資、連百姓的民生用品突然不是斷貨就是漲價,通貨膨脹差點暴民起義;原因一查,得了,原來那人雖是布衣出身,卻是富饒符文菲胡(Fehu),不僅富可敵國,其商會更是遍佈不止諾北而是全大陸,上至寶石奢侈品下至柴米油鹽的物流全掌握在手,這仗不用一兵一卒,就靠經濟戰摁熄了前哨的硝煙。
在他們盛世婚禮上,據聞菲胡和基福的盧恩符文雙雙現身,為新人獻上繁榮與婚姻美滿的祝福,成了佳偶天成的完美結局。
「多少年的事了,還拿來說嘴。」基福咯咯笑得花枝亂顫,一把挽住少年胳膊。「來來,你這孩子清瘦成這樣,一個人旅行也不知都吃了什麼,快過來享用歐瑟拉奶奶準備的晚餐,這道薩米迦德魚餡餅味道可道地,連我都懷念的家鄉味呢。」
分明妳也是能自稱老奶奶的年紀了!尼德心底碎唸,嘴巴卻閉得嚴實,沒膽把腹誹說出口,就被熱情的基福強行拖走了。
安索斯搖搖頭,含著笑意隨著菲胡一同入座。
大餐桌上已經有兩位入席,歐瑟拉奶奶身邊坐著一名陌生的男子,一身與安索斯相似款式的安德沃塔紫灰色學院袍,乍看約三十多歲,及肩半長髮、斯文書生氣質,戴著細鍊的圓框眼鏡,那人聽見了門口聲響,回頭看見尼德一行人後立刻起身,「老師。」他向安索斯恭敬行禮道。
「佩索羅。尼德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神秘符文佩索羅,也是安德沃塔畢業的學者,我二十多年前曾教過的學生。」安索斯介紹道,「這位就是尼德。」
尼德伸出沒被基福禁錮的手與他相握,「幸會。請問您的學術專業是什麼項目?」尼德好奇道。
「幸會。我主修的也是歷史和文學,但和安索斯教授不同的是,我主要研究創世神話和盧恩詩歌,這也是三年前你在學院時沒看見我的原因,我外出去埃登考察了。」佩索羅解釋,「我聽聞老師收了新學徒,可惜與你錯過了。」
「您過獎了,我不無學術,也從沒接受過什麼正經教育,怎好自稱安索斯的學徒。」尼德低聲說。
「好了!有什麼話先坐下來再說,別讓晚餐都涼了,」歐瑟拉奶奶打岔道,她慢吞吞扶著桌子起身,「我先上樓休息了,你們幾個慢慢吃,基福妳幫我多照料這群孩子吧。」
「沒問題,歐瑟拉。」
幸好跟三年前相比,這次基福和菲胡坐在他同一個桌邊而不是對面,不然這飯真不用吃了。
「安索斯說你去了南方一帶,怎麼都沒來我商會借宿?我還吩咐我接管南部分行的兒子要關注你的動向呢。」菲胡往他杯裡倒著紅酒。
「……能靠自己占卜收卦禮,就不想老是麻煩您們。」
「多吃一點。你這孩子就是懂事,哪像我們家的那幾個臭小子,唉,也不知當初你老師是怎麼撿到你這乖巧的孩子。」基福感嘆,「幸好你完全不像你老師,前代尼德那個臭脾氣又孤僻的傢伙。」嘴裡嫌棄,基福的聲音卻帶著幾分感傷。
尼德乾笑。不想回憶與先師不堪回首的相遇,只好默默埋頭進食。
佩索羅歪著頭,「恕我冒昧一問,尼德你是否認識前代的佩索羅盧恩?」
「啊?」話題跳得太快,尼德沒跟上思緒,「前代佩索羅盧恩?」
「我是二十年前繼承神秘符文的。我知道你繼承尼德符文才三年,不過我想問的是,你是否在小時候曾經遇過前代的神秘符文?」
「……我今年只有十九歲。」尼德困惑地回答,「如果您是在二十年前交接,那時我還沒出生。」時間點無法對上。「再說,如果我真的小時候有遇到什麼神秘的盧恩占卜師或魔法師,我肯定會有印象。」
「這就奇怪了……」佩索羅沉吟。
「什麼奇怪?為什麼突然問這個?」
佩索羅凝視著他,「……雖然微弱,但你身上有佩索羅符文的氣息。那上面的力量,其他人也許察覺不到,但繼承神秘符文的我可以肯定那是佩索羅本命盧恩沒有錯。」
啊?尼德傻愣。他茫然轉向安索斯,安索斯與基福、菲胡都停下刀叉,皺起眉頭。
「會不會是前代尼德的緣故,他跟——」基福的話說到一半又突然止住,空氣猛然扭曲波動,四位比尼德資深的盧恩之子們紛紛扭頭看向大門,「是盧恩傳送魔法,有人回來了。」佩索羅說。
「您怎麼知道?」尼德驚訝問。
「我是神秘符文啊,所有魔法都屬於佩索羅的領域,當然能感受到盧恩魔法的波動。」佩索羅笑說,「這符文力量是……喔,看來是柏洛卡和肯納茲回來了。」
生命符文柏洛卡與火炬符文肯納茲。
尼德切著肉排的刀叉僵住,還沒來得及反應,大廳的門再度推開,走入一高一矮的兩道身影。
他們摘下兜帽,分別是一名高大的男人與年輕的少女。女孩一頭艷麗的紅髮,只削短至耳際,俏麗地框住臉頰,她的右臉、脖子、與露出的手背上有著大塊粉色舊傷,在白淨肌膚上留下瑕疵。
平心而論,她的五官沒有基福艷麗,卻勝在氣質溫婉,像是夜裡的營火,或燭光。
「看來我們趕上晚餐了。」迎面而來的男子溫和笑道,「又見面了,安索斯、菲胡、基福、尼德。佩索羅你也到了?歐瑟拉奶奶人呢?」
「歡迎回來!柏洛卡!你們剛錯過歐瑟拉了。噢,想必這位就是肯納茲吧?」
「是的。我幾年前收下的學徒,現在跟著我到處行醫。來,向其它人打聲招呼吧。」他拍了拍少女的肩膀。
紅髮女孩靦腆地行禮。「初次見面,我是肯納茲.盧恩多蒂(Kenaz Runesdottir)。」
「初次見面,我是基福。這位是我的丈夫,菲胡。旁邊這位是佩索羅。妳已經認識安索斯與尼德了。」
尼德喉間乾啞,他喉嚨滾動好幾次,才成功擠出沙啞的問候:「歡迎回來,肯納茲。妳看起來氣色很好。」
有一種情感叫「舊焰」,明明是老舊的記憶,一旦重溫,又熊熊復燃。
灼燒燙人。
尼德胸口一緊。他目光不移看著眼前的少女抬起臉,她淺淺的微笑如同火光溫暖,眉角雖然帶著燙傷疤痕,卻不損她溫柔氣質:「你也是,尼德。自從三年前分別之後,你也過得可好?」
很好。
只是要是能徹底忘掉妳會更好。
「嗯?嗯嗯?欸什麼意思?」我眨眨眼,慢了幾拍才反應過來,「我沒理解錯誤吧?你對肯納茲——」
「閉嘴。你到底還想不想聽我說故事!」尼德惱羞成怒對我咆哮。
好好好,我閉嘴。失戀的人受不得刺激。我懂。
尼德初次甫到集會所沒多久,正好柏洛卡也帶了一名剛覺醒的新符文歸來。
柏洛卡(Beroc)乃生命符文,就像安索斯代稱師長,柏洛卡則成為醫生一職的敬稱。
只是這是第一次柏洛卡帶著傷患回到盧恩集會所。
他懷裡的少女奄奄一息,毫無預警的傳送魔法消失後,被眼前景象震驚住的歐瑟拉與安索斯才回過神來立刻跳起,開始協助柏洛卡急救。
南方沿海一個村莊遭到海盜洗劫,整個村落被縱火屠村。柏洛卡路過時盜賊已經揚長而去而去,流浪醫生只搜索到一名生還者。
那就是肯納茲。
她的臉上灼傷,留下兩條疤痕,形似火炬符文。柏洛卡說如果不是火炬符文覺醒、替她燙住身上其它傷口止血,恐怕撐不到柏洛卡的救援。
卻也留下無法治癒的疤痕。
肯納茲甦醒後,前幾天處於不吃不喝得由其他人強迫進食狀態。柏洛卡、安索斯、歐瑟拉輪流看護她,卻無法讓眼神空洞的少女有所回應。
尼德是在肯納茲甦醒的第六天主動攬下送餐任務,代替疲倦的安索斯走進少女的病房。
——我的母親是在三年前被盜賊殺害。
尼德平靜的聲音打破少女的麻木。她半垂的睫毛如蝴蝶搧翅輕顫,慢慢掀起,凝視著坐在床邊的少年。
——母親與我相依為命。我們住在薇兒丹蒂次女與兀兒德長姊山脈交接處,那兒不知道該算諾北還是埃登的國境,就是這麼荒涼的地方。只有母親與我。我們自產自足,靠狩獵或藥草為生。只有偶爾母親會帶著我們剝下來的獸皮、收集來的藥草和鹿角去山下村莊交易,通常都是為了買布料或我的衣服。她從不讓我跟著去交易。我也不知道那些村莊在哪兒、路程有多遠。
尼德一邊攪拌吹涼著湯,一邊述說故事。
——通常母親兩天內就會回來。然而最後一次,她第三天還沒回來。我按耐不住,點著夜燈去找她,找到的是她面目全非的屍體。
——我抱著母親還沒意識到她的死亡,就被還沒走遠的盜賊從身後襲擊。貫穿我胸口的匕首上還沾著母親的血。
——我反手回擊,也不知自己抓了什麼,只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哀嚎,然後我又被狠狠撞擊了頭部,失去意識。
——待我醒來,母親的遺體已涼透,我的老師出現在我眼前,說他在危急之際用尼德盧恩救了我。
尼德終於抬起頭,直視著如人偶般沉默的女孩。
——妳想死嗎?如果妳真的想死,當初就不會拼了命掙扎地想活下來。既然活了,那現在又一副半死不活模樣幹什麼?在生命垂危之際閃過的本能反應往往是最重要的念頭,無論是想要保護什麼重要的人或事物、想要復仇、或同歸於盡、還是想要活下去。
——災厄當前,妳無從選擇逃避,只能選擇妳要的犧牲,決定哪些是絕對不能拋棄的。我決定了生存。妳呢?
尼德舉起湯匙。肯納茲的眼中湧出淚水,簌簌滑過臉頰,她緩緩張開了口,主動含起湯杓努力吞嚥。
站在門口的安索斯等人張口結舌,震驚不已。
從那之後,肯納茲終於配合治療,積極參與復健。她開始說話,即使一開始語言困難,但漸漸地康復。
柏洛卡用生命符文治療了大部分的傷口,新生的肌膚雖然光滑,卻無法掩去燒燙傷過的粉色痕跡。宛如拼布。毀容對花漾年齡的少女而言無疑是致命打擊。
歐瑟拉和柏洛卡齊齊轉向一臉平靜的尼德,安索斯拐了他一肘,呶嘴要他安慰鏡子前黯然不語的女孩。
「看我幹嘛?跟性命相比外表有那麼重要嗎?」尼德乖唳道,「別用那眼神看我,我可是生存與犧牲的符文,記得嗎?」
安索斯本想斥責尼德的不體貼,肯納茲卻噗哧一聲,「他說得也沒錯,能活下來我就該感激了。」
「……再者,我覺得那疤痕也不是很難看。頗有個人特色。」尼德停頓一會兒後補充道。
「你還是閉嘴吧,尼德,你平時的禮貌都到哪兒去了?」安索斯納悶。
可以說,當初是尼德帶領肯納茲走出創傷後的絕望。
也許是因有著相似經歷,同病相憐互相依偎取暖的親近感,又或者是年齡相仿的緣故,少年對女孩憐惜的心情日久催化成曖昧情愫。
單相思。
然而單相思故名單相思。諾倫三姊妹對於愛情總是有殘酷的幽默感。女孩婉拒了少年,她感激少年的陪伴與支持,卻沒有回應同樣的情感。
於是少年自行退場。 他沒有告訴安索斯和歐瑟拉他想離開集會所的真正原因,只道肯納茲的病情已經穩定,他留在集會所也無所用處,不如出發去見見世面。
說好聽是巡禮,說穿了就只是一個情竇初開又失戀的少年逃離傷心地。
兜兜轉轉,繞了一圈,他們還是回到原點。尼德恍然發覺自己就跟原地踏步似的,沒有任何長進與改變。
他默默不語,無形之中自己彷彿成了一道看不見的分割界限,一邊是基福與菲胡夫妻倆笑語晏晏;另一邊是安靜用餐的少女,偶爾仰面對坐在她身邊替她時不時添菜的柏洛卡露出淺笑,那些無微不至小動作處處叫人看了刺眼。
只有尼德,災厄、苦難、犧牲與生存的符文,註定無法擁有幸福,只能終生孤寂,滿嘴只嚐苦澀。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