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一整天陸續有其它符文抵達。世界樹符文伊優瓦茲在午後短暫出現,一襲斗篷兜帽未脫,只簡短向安索斯與歐瑟拉打個招呼就逕自上樓,將自己關進房間,晚餐都沒露臉。
安索斯訝異告訴尼德,伊優瓦茲已經多年未出席,今年難得回來集會所。
自從早上尼德的最後通牒後,沒有人膽敢再挑事端。南方戰線的符文們遠遠躲避著尼德,就怕他一個不悅皺眉,國家就要大難臨頭。
尼德頓時覺得被人忌諱也不是一件壞事。以往旅行時,他總擔心報上尼德盧恩之子名號後會被排斥,現在看來,被人畏懼有時也有好處。
……要是這孩子也能像個正常人畏懼遠離他就好了。
安索斯訝異告訴尼德,伊優瓦茲已經多年未出席,今年難得回來集會所。
自從早上尼德的最後通牒後,沒有人膽敢再挑事端。南方戰線的符文們遠遠躲避著尼德,就怕他一個不悅皺眉,國家就要大難臨頭。
尼德頓時覺得被人忌諱也不是一件壞事。以往旅行時,他總擔心報上尼德盧恩之子名號後會被排斥,現在看來,被人畏懼有時也有好處。
……要是這孩子也能像個正常人畏懼遠離他就好了。
尼德哀怨嘆息,放下手中書卷,無奈瞪著眼前不請自來的金髮男孩。安索斯這個叛徒。繼早上那頓令人胃疼又食不知味的午餐後,索威羅便繼續纏著尼德堅持認師,無視尼德抗議自己歷練不足,哪有資格收徒,不如去向安索斯拜師。安索斯卻笑呵呵推拒回來,學院事務繁忙,他與佩索羅醉心學術,已無心力再多照顧一個小孩子,不如讓他半個徒兒尼德教導索威羅,大學徒帶小學徒,這在學院裡也是司空見慣的案例。
尼德心底暗罵,最好這時候才無力收徒。三年前收留他時不留餘力,再說他在學院待的幾個月,也沒看見幾個他所謂學徒前輩帶後輩的案例。
索威羅賴著不走,就連尼德躲在房間,他也不肯打退堂鼓,拒絕一個人回到屬於自己太陽符文的房間。八成是怕被烏魯司圍堵說教一番。
尼德早已酒醒,頭疼卻沒停過。
「為什麼非要我當你的師傅?」
「我說過了呀,我很欽佩您——」
「在我面前不用裝了。有話直說。」尼德截斷。
索威羅笑容一頓,緩緩收起表情。
「因為我想活下去。」
沒有預料到這個回答,尼德詫異地眨眼。他集中精神,頭一次認真端詳眼前的孩子:「喔?堂堂一國王子,應該不愁生活?」
「烏魯司野心太大。原本史威登可以考慮,但太陽符文反而斷了我的退路,讓一個年幼不懂事的弟弟去鄰國聯姻,和讓一個青春永駐的弟弟取得鄰國王位,是截然不同的威脅。」
啊。原來如此。尼德點頭。或許索威羅的天真爛漫只是用來保護自己的面具。若索威羅真的聯姻入主史威登,永恆的太陽少年王可能反過來威脅到丹瑪哈的王兄們。何況還有一個權臣烏魯司要拼搏角力。史威登內也可能不樂意擁有一個長生不老的君王,太容易極權統治。有三方內憂外患要防備,不如捨棄這個送上門的王位。
「……我不一定會待在集會所。時不時會出外旅行,旅行期間不會都是舒適的享受,露宿荒郊野外是家常便飯,你可忍受得住?」
雖然能理解與同情索威羅的艱難立場,但實在不想就這麼攬下麻煩,尼德做出最後的掙扎,半自暴自棄地做出最後勸退。
索威羅嘴角勾起隱不可見的弧度。「奢華的生活也得先有命才能享受。您是生存符文,最能明白什麼是必要的犧牲,而王族身份是我選擇犧牲的代價。」他接著語氣一轉,歡快又興奮地晃起雙腳,「再說,我從來沒外出旅行過!所以我很期待能與您到處旅行!」
「所以這是你第一次旅行?」尼德皺眉,「從丹瑪哈到這裡也不算是一段短路程——你們是從哪個山谷進灰色荒漠的?等等,別告訴我還有一支丹瑪哈的護衛軍隊駐守在山谷外等候你們?」尼德頓時警戒。
「沒有。我們沒經過諾倫三姊妹山脈,是直接用盧恩傳送魔法過來的。」
「可是這是你第一次到集會所,用傳送魔法應該沒辦法連結還沒有去過的地方。」
「除非是欸維茲盧恩的傳送魔法。是欸維茲盧恩將我們從丹瑪哈王宮直接傳送過來的——他後來又馬上離開了,貌似迎接與引導新覺醒的盧恩之子們參與集會是每代神駒符文的職責。」索威羅看見尼德疑惑的表情,立刻補充解釋。「虧我本來很期待可以在旅程中見識到不同的城市風景,結果一下就抵達了,真沒勁。」
喔對,作為傳遞與信使的神駒符文,欸維茲確實可以帶領他人前往未知之地。當初柏洛卡能將重傷的肯納茲帶到集會所,也是靠欸維茲曾贈給他的一枚「緊急用」護身符,可一次性的傳送,方便柏洛卡急救或需要逃生時使用。
「所以——我可以視為您同意我的請求了?」索威羅露出狡猾的微笑。
尼德咕噥。他有預感自己日後會後悔的。
晚餐的氣氛依舊壓抑。
除了索威羅,他正式成為尼德甩不掉的小尾巴,親親熱熱地喊著哥哥,他那亢奮明媚的心情成了陰鬱餐桌上強烈的對比。
尼德假裝不理會,但無奈的白眼回答了安索斯悄然投來的詢問眼神。安索斯心領神會後忍著笑意的表情讓他心底忿忿。
「又有人抵達了。」
佩索羅突然開口,打破餐桌上令人窒息的沉默。「這次是——」
詭異的語言對話遮蓋了佩索羅的尾句,乍聽之下陌生的發音與口音卻讓尼德渾身一震,勾起了遙遠的記憶。他忍不住猛然停下動作,屏住呼吸。
『——啊啊,真不想來。南大陸的那群瘋子不曉得打完了沒?』
『不管誰贏了戰爭,都與咱們埃登無關。』
『我們非來這趟嗎,姊?集會不參加也沒關係吧?反正不是吵架就是無聊地要死。』
『欸維茲說了有新面孔。聽說有新的尼德出現。』
『喔?尼德那傢伙死了?那真是太好了。我老看不爽他,總是一副我最不幸的模樣給誰看。不過我怎沒感覺到他的消亡?』
『我也討厭他。真不曉得當初佩索羅看上他哪一點——如果不是他,佩索羅應該還活著……』
一男一女走入大廳。他們披著即使以入冬的灰色荒漠來說仍過於厚重的斗篷,繁複民族風格織紋上還沾著未融的碎雪,嘴裡嘀咕不斷,無視其他人存在自顧自地對答,卻被尼德脫口而出的問話打斷:
『你們也會說這語言?』
鏘啷。誰的刀叉掉入餐盤。又有誰倒抽一口氣、還有人嗆住呼吸。
接著一陣死寂。門口的兩位男女猛然轉向他,尼德隱約感受到所有人的目光同時震驚地移到他身上,但他現在正與門口的兩位對視,無暇理會。
「小子,是誰教你埃登語的?」
男人瞇眼,面帶微笑,語帶危險。他改用通用語質問。眼裡醞釀的瘋狂宛如暴風雪即將襲捲而來,就連空氣彷彿也驟降溫度。
「埃登語?」尼德驚訝道,他怔愣片刻又回過神來搖了搖頭,彷如要將腦袋從混亂中晃醒,『抱歉,我不知道這就是埃登的語言。』尼德用記憶裡曾昔學過的文法生疏回答。
「你就是新任尼德?聽說是前代尼德收你為徒,是他教你的嗎?」這次說話的是女子,她的聲音如同表情一樣冰冷。『我明明警告過佩索羅不要教他族語——』
『不是。且我想妳所指的應該是前一代佩索羅盧恩?』尼德答道,『教我這語言的人是我母親。』想起母親,他喉嚨一哽。
『……我不記得部落裡有哪個適婚女人流落在外。』女子依舊一臉冷酷,『你母親可是埃登人?』
『我……我不知道。母親不曾提起過她的過去。』
『她不在世上了?』女子注意到他使用的是過去式。
尼德搖頭。『她六年前離世。』
『你幾歲?』女子皺眉。
『十九。』
女子眼眸微爍,彷彿想到什麼。她伸手一招,示意尼德起身走向前。
尼德照做。現在餐桌上的所有眼睛來回在他與兩位埃登人之間徘徊,像是觀看一齣精彩刺激的戲劇。
『姊?妳到底——』 『噓,安靜,弟弟。我等會再解釋。』女子打斷了男子的皺眉提問。
尼德站定他們面前。他禮貌性地將雙手揹在身後,坦然看著女子。他們同時打量彼此。
「你父親是誰?」女子突然開口,這次她用通用語,令尼德微感訝異,但依照同樣語言回答她:
「我沒有父親。」
女子微瞇起眼,表情突然更冷硬。「你的老師是個混帳。」
尼德沉痛點頭,「他的確是。」他聽見背後的安索斯被他的粗俗嚇到嗆咳。
然而他直白痛快的同意卻讓女子臉上有了波瀾,先是短暫的驚詫,接著不知道是否被他的回答取悅,女子冷漠的唇角竟緩緩彎起。
「我是伊沙(Isa),冰雪符文。」女子冷靜向尼德宣布,「我孿生弟弟,哈格拉爾(Hagall),颶風符文。」她指道。「不過我允許你稱呼我為『族姨』、我弟為『族叔』。」她用埃登語說出那兩個字。
尼德與她身邊的男子——哈格拉爾——同時被自己的呼吸嗆道。『搞什麼?姊!』哈格拉爾厲聲質問道。
『仔細看看他,弟弟。告訴我他像誰。』
哈格拉爾皺眉,毫無預警地忽然跨步逼進尼德面前,居高臨下打量著他。尼德半是困惑半是鎮定地站在原地,任由他研究,哈格拉爾像隻狩獵中的野獸緩緩以他為中心繞了一圈,目不轉睛盯著他的臉,托著下巴沉思,『我怎覺得他長得有點像……伊優瓦茲?』
伊沙搖頭,『眼睛。你再看仔細。』
哈格拉爾恍然大悟,彈了一個響指,點點頭。『啊,看出來了,確實像她。』
『我很抱歉,但你們在說的她……是誰?』
『你母親。』伊沙回答,『我認得她的眼睛。我也認同你埃登人的血統。所以你可以稱呼我們為同族。』哈格拉爾在她身旁附議拼命點頭。
尼德說不出話來,只能跟著頜首。
伊沙也滿意地點頭。接著她面色一凜,轉向歐瑟拉,用禮貌卻疏離的語氣說道:「抱歉打斷您的晚宴,歐瑟拉,但我和哈格拉爾想先回房梳洗一番再用餐,您應該不介意吧。」
「好的,當然沒問題孩子。」歐瑟拉呆愣眨眼,一臉不可思議地目送伊沙與哈格拉爾上樓的背影,陷入困惑的沉思。
同時之間,尼德已經沉默不語回到位子上,他重新執起刀叉,但滿腦運轉的思緒讓他無心關注盤裡已冷卻的餐點,只是反射性切割、送入口中、咀嚼,完全不知道自己吃了什麼。
「……剛剛發生了什麼事?」有人茫然發問了第一句,宛如開啟戰爭的第一聲炮火,下一秒,各種質問便接連轟炸開來:
「你們在討論什麼?」
「尼德你什麼時候會埃登語?我怎麼從來沒聽你提起過——」安索斯道。
「太好了沒想到尼德你居然會埃登語!」佩索羅非常興奮,「我這有很多文獻想要麻煩你幫忙翻譯……」
「好像提到了伊優瓦茲?」
「那兩個字是什麼意思?他們說你可以稱呼他們什麼?」
「親愛的,伊沙方才是笑了嗎?我沒看錯吧?」
「妳沒看錯,親愛的。我也看到了。」
「那個冰雪符文居然有會笑的一天!北大陸的冰河不會都要融化了吧!?」
「哈格拉爾剛才到底是在幹什麼啊?」
「——好厲害!尼德哥哥可以也教我這語言嗎!」
尼德深吸一口氣。
「誰再多問一句——」他大聲提醒。
倏然靜音。
尼德緩緩吐息鬆了口氣。他無視安索斯在桌下對他不滿的暗掐,還有索威羅拼命扯著他袖口搖晃,只想好好消化滿肚子新獲得的資訊:
原來他的母親,是埃登人?幼時母親教導他的「母語」,就是埃登語?那麼——為什麼母親會離開埃登,獨自一人撫養他長大?是離群所居,還是遭到放逐?
——他不曾存在過的父親,是否就是母親流落在外的原因?
那麼他的父親又是誰……?
TBC.
尼德心底暗罵,最好這時候才無力收徒。三年前收留他時不留餘力,再說他在學院待的幾個月,也沒看見幾個他所謂學徒前輩帶後輩的案例。
索威羅賴著不走,就連尼德躲在房間,他也不肯打退堂鼓,拒絕一個人回到屬於自己太陽符文的房間。八成是怕被烏魯司圍堵說教一番。
尼德早已酒醒,頭疼卻沒停過。
「為什麼非要我當你的師傅?」
「我說過了呀,我很欽佩您——」
「在我面前不用裝了。有話直說。」尼德截斷。
索威羅笑容一頓,緩緩收起表情。
「因為我想活下去。」
沒有預料到這個回答,尼德詫異地眨眼。他集中精神,頭一次認真端詳眼前的孩子:「喔?堂堂一國王子,應該不愁生活?」
「烏魯司野心太大。原本史威登可以考慮,但太陽符文反而斷了我的退路,讓一個年幼不懂事的弟弟去鄰國聯姻,和讓一個青春永駐的弟弟取得鄰國王位,是截然不同的威脅。」
啊。原來如此。尼德點頭。或許索威羅的天真爛漫只是用來保護自己的面具。若索威羅真的聯姻入主史威登,永恆的太陽少年王可能反過來威脅到丹瑪哈的王兄們。何況還有一個權臣烏魯司要拼搏角力。史威登內也可能不樂意擁有一個長生不老的君王,太容易極權統治。有三方內憂外患要防備,不如捨棄這個送上門的王位。
「……我不一定會待在集會所。時不時會出外旅行,旅行期間不會都是舒適的享受,露宿荒郊野外是家常便飯,你可忍受得住?」
雖然能理解與同情索威羅的艱難立場,但實在不想就這麼攬下麻煩,尼德做出最後的掙扎,半自暴自棄地做出最後勸退。
索威羅嘴角勾起隱不可見的弧度。「奢華的生活也得先有命才能享受。您是生存符文,最能明白什麼是必要的犧牲,而王族身份是我選擇犧牲的代價。」他接著語氣一轉,歡快又興奮地晃起雙腳,「再說,我從來沒外出旅行過!所以我很期待能與您到處旅行!」
「所以這是你第一次旅行?」尼德皺眉,「從丹瑪哈到這裡也不算是一段短路程——你們是從哪個山谷進灰色荒漠的?等等,別告訴我還有一支丹瑪哈的護衛軍隊駐守在山谷外等候你們?」尼德頓時警戒。
「沒有。我們沒經過諾倫三姊妹山脈,是直接用盧恩傳送魔法過來的。」
「可是這是你第一次到集會所,用傳送魔法應該沒辦法連結還沒有去過的地方。」
「除非是欸維茲盧恩的傳送魔法。是欸維茲盧恩將我們從丹瑪哈王宮直接傳送過來的——他後來又馬上離開了,貌似迎接與引導新覺醒的盧恩之子們參與集會是每代神駒符文的職責。」索威羅看見尼德疑惑的表情,立刻補充解釋。「虧我本來很期待可以在旅程中見識到不同的城市風景,結果一下就抵達了,真沒勁。」
喔對,作為傳遞與信使的神駒符文,欸維茲確實可以帶領他人前往未知之地。當初柏洛卡能將重傷的肯納茲帶到集會所,也是靠欸維茲曾贈給他的一枚「緊急用」護身符,可一次性的傳送,方便柏洛卡急救或需要逃生時使用。
「所以——我可以視為您同意我的請求了?」索威羅露出狡猾的微笑。
尼德咕噥。他有預感自己日後會後悔的。
晚餐的氣氛依舊壓抑。
除了索威羅,他正式成為尼德甩不掉的小尾巴,親親熱熱地喊著哥哥,他那亢奮明媚的心情成了陰鬱餐桌上強烈的對比。
尼德假裝不理會,但無奈的白眼回答了安索斯悄然投來的詢問眼神。安索斯心領神會後忍著笑意的表情讓他心底忿忿。
「又有人抵達了。」
佩索羅突然開口,打破餐桌上令人窒息的沉默。「這次是——」
詭異的語言對話遮蓋了佩索羅的尾句,乍聽之下陌生的發音與口音卻讓尼德渾身一震,勾起了遙遠的記憶。他忍不住猛然停下動作,屏住呼吸。
『——啊啊,真不想來。南大陸的那群瘋子不曉得打完了沒?』
『不管誰贏了戰爭,都與咱們埃登無關。』
『我們非來這趟嗎,姊?集會不參加也沒關係吧?反正不是吵架就是無聊地要死。』
『欸維茲說了有新面孔。聽說有新的尼德出現。』
『喔?尼德那傢伙死了?那真是太好了。我老看不爽他,總是一副我最不幸的模樣給誰看。不過我怎沒感覺到他的消亡?』
『我也討厭他。真不曉得當初佩索羅看上他哪一點——如果不是他,佩索羅應該還活著……』
一男一女走入大廳。他們披著即使以入冬的灰色荒漠來說仍過於厚重的斗篷,繁複民族風格織紋上還沾著未融的碎雪,嘴裡嘀咕不斷,無視其他人存在自顧自地對答,卻被尼德脫口而出的問話打斷:
『你們也會說這語言?』
鏘啷。誰的刀叉掉入餐盤。又有誰倒抽一口氣、還有人嗆住呼吸。
接著一陣死寂。門口的兩位男女猛然轉向他,尼德隱約感受到所有人的目光同時震驚地移到他身上,但他現在正與門口的兩位對視,無暇理會。
「小子,是誰教你埃登語的?」
男人瞇眼,面帶微笑,語帶危險。他改用通用語質問。眼裡醞釀的瘋狂宛如暴風雪即將襲捲而來,就連空氣彷彿也驟降溫度。
「埃登語?」尼德驚訝道,他怔愣片刻又回過神來搖了搖頭,彷如要將腦袋從混亂中晃醒,『抱歉,我不知道這就是埃登的語言。』尼德用記憶裡曾昔學過的文法生疏回答。
「你就是新任尼德?聽說是前代尼德收你為徒,是他教你的嗎?」這次說話的是女子,她的聲音如同表情一樣冰冷。『我明明警告過佩索羅不要教他族語——』
『不是。且我想妳所指的應該是前一代佩索羅盧恩?』尼德答道,『教我這語言的人是我母親。』想起母親,他喉嚨一哽。
『……我不記得部落裡有哪個適婚女人流落在外。』女子依舊一臉冷酷,『你母親可是埃登人?』
『我……我不知道。母親不曾提起過她的過去。』
『她不在世上了?』女子注意到他使用的是過去式。
尼德搖頭。『她六年前離世。』
『你幾歲?』女子皺眉。
『十九。』
女子眼眸微爍,彷彿想到什麼。她伸手一招,示意尼德起身走向前。
尼德照做。現在餐桌上的所有眼睛來回在他與兩位埃登人之間徘徊,像是觀看一齣精彩刺激的戲劇。
『姊?妳到底——』 『噓,安靜,弟弟。我等會再解釋。』女子打斷了男子的皺眉提問。
尼德站定他們面前。他禮貌性地將雙手揹在身後,坦然看著女子。他們同時打量彼此。
「你父親是誰?」女子突然開口,這次她用通用語,令尼德微感訝異,但依照同樣語言回答她:
「我沒有父親。」
女子微瞇起眼,表情突然更冷硬。「你的老師是個混帳。」
尼德沉痛點頭,「他的確是。」他聽見背後的安索斯被他的粗俗嚇到嗆咳。
然而他直白痛快的同意卻讓女子臉上有了波瀾,先是短暫的驚詫,接著不知道是否被他的回答取悅,女子冷漠的唇角竟緩緩彎起。
「我是伊沙(Isa),冰雪符文。」女子冷靜向尼德宣布,「我孿生弟弟,哈格拉爾(Hagall),颶風符文。」她指道。「不過我允許你稱呼我為『族姨』、我弟為『族叔』。」她用埃登語說出那兩個字。
尼德與她身邊的男子——哈格拉爾——同時被自己的呼吸嗆道。『搞什麼?姊!』哈格拉爾厲聲質問道。
『仔細看看他,弟弟。告訴我他像誰。』
哈格拉爾皺眉,毫無預警地忽然跨步逼進尼德面前,居高臨下打量著他。尼德半是困惑半是鎮定地站在原地,任由他研究,哈格拉爾像隻狩獵中的野獸緩緩以他為中心繞了一圈,目不轉睛盯著他的臉,托著下巴沉思,『我怎覺得他長得有點像……伊優瓦茲?』
伊沙搖頭,『眼睛。你再看仔細。』
哈格拉爾恍然大悟,彈了一個響指,點點頭。『啊,看出來了,確實像她。』
『我很抱歉,但你們在說的她……是誰?』
『你母親。』伊沙回答,『我認得她的眼睛。我也認同你埃登人的血統。所以你可以稱呼我們為同族。』哈格拉爾在她身旁附議拼命點頭。
尼德說不出話來,只能跟著頜首。
伊沙也滿意地點頭。接著她面色一凜,轉向歐瑟拉,用禮貌卻疏離的語氣說道:「抱歉打斷您的晚宴,歐瑟拉,但我和哈格拉爾想先回房梳洗一番再用餐,您應該不介意吧。」
「好的,當然沒問題孩子。」歐瑟拉呆愣眨眼,一臉不可思議地目送伊沙與哈格拉爾上樓的背影,陷入困惑的沉思。
同時之間,尼德已經沉默不語回到位子上,他重新執起刀叉,但滿腦運轉的思緒讓他無心關注盤裡已冷卻的餐點,只是反射性切割、送入口中、咀嚼,完全不知道自己吃了什麼。
「……剛剛發生了什麼事?」有人茫然發問了第一句,宛如開啟戰爭的第一聲炮火,下一秒,各種質問便接連轟炸開來:
「你們在討論什麼?」
「尼德你什麼時候會埃登語?我怎麼從來沒聽你提起過——」安索斯道。
「太好了沒想到尼德你居然會埃登語!」佩索羅非常興奮,「我這有很多文獻想要麻煩你幫忙翻譯……」
「好像提到了伊優瓦茲?」
「那兩個字是什麼意思?他們說你可以稱呼他們什麼?」
「親愛的,伊沙方才是笑了嗎?我沒看錯吧?」
「妳沒看錯,親愛的。我也看到了。」
「那個冰雪符文居然有會笑的一天!北大陸的冰河不會都要融化了吧!?」
「哈格拉爾剛才到底是在幹什麼啊?」
「——好厲害!尼德哥哥可以也教我這語言嗎!」
尼德深吸一口氣。
「誰再多問一句——」他大聲提醒。
倏然靜音。
尼德緩緩吐息鬆了口氣。他無視安索斯在桌下對他不滿的暗掐,還有索威羅拼命扯著他袖口搖晃,只想好好消化滿肚子新獲得的資訊:
原來他的母親,是埃登人?幼時母親教導他的「母語」,就是埃登語?那麼——為什麼母親會離開埃登,獨自一人撫養他長大?是離群所居,還是遭到放逐?
——他不曾存在過的父親,是否就是母親流落在外的原因?
那麼他的父親又是誰……?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