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光芒在晨曦下閃爍不定,繁複花紋延著骨骼輪廓綻放,溫暖美麗卻是令人心碎的殘酷事實。
海特就要消失了。
即使死後終將失去血肉,頭顱沒了鼻翼軟骨,眼窩裡也將保留著靈魂之窗永不腐朽,然而現在,海特那雙總是充滿狡黠與靈感的眼眶中只剩下漆黑的空洞。海特的意識已經開始在消散。刻印在白骨上的紋絡光芒越發耀眼璀璨,襯得骨骼越發蒼白幾乎透明。
……海特要被遺忘了,永遠的,在生者世界被遺忘,在亡者之地裡不復存在。
不。
伊美黛顫抖地緊緊握住海特那劇烈痙攣抽搐到無力撥動琴弦的修長手骨,指尖上殘留祝福米高的萬壽菊花瓣已經失去了溫度。
不。
海特痛苦嘶啞地虛弱喘息,呼吸逐漸微弱透明。
不、不、不……不!——不對!不該是這樣的!我從沒……我不是……不……!
是妳。
伊美黛渾身發冷。
不。
是妳,難道這不是妳一直期望的嗎?
不,不是的,我……
難道不是妳想忘了他,想要全里韋拉家都忘了他,想要他徹底消失在妳的「生命」裡嗎?
不,不對,不是的,我……這不是我所想的……我不是真心要……!
現在如妳所願,他就要終結死亡了。
不——!這全是我的錯!
伊美黛倒抽一口氣,膝蓋癱軟跪倒在海特身邊。
是我……!是我要可可忘掉他的爸爸,是我撕毀了照片讓他被遺忘,是我抹除了海特的名字,是我封殺了海特在里韋拉家的存在與記憶。
是我害的……是我親手扼殺了我的摯愛!
喔海特……!
豆大的淚珠滾落眼窩和臉頰,意識到多年來的所作所為造成了何等無法彌補的傷害,伊美黛啜泣地彎下身蜷縮在海特的胸前,視線一片模糊。
「可可……」
海特口齒不清地輕聲呢喃,語氣盡是絕望到近乎平靜的遺憾。
她的男人、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父親,心心念念都是他們的愛女。
然而生前見不到最後一面,死後也即將被剝奪機會。
……而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不。「不,不!別走……」
伊美黛忽然慌了,心底深處某個堅固的城角開始崩塌,骨牌效應似的連鎖毀滅,「不,不,你不准走,海特!你打算再丟下我一個人嗎!」伊美黛大聲呼喊,里韋拉家向來最堅毅不拔的女主人突然間脆弱的像是個與家人走失迷路在街頭的小女孩哭得撕心裂肺,傷心欲絕。
「我不准你再離開我……海特,你聽見了嗎?!海特!」
「伊美黛……別哭……」
海特氣若游絲之餘依舊擠出一絲安慰,啊啊這個笨蛋,伊美黛眼眶泛紅,明明自己都快自顧不暇了,為何他傢伙就非得這麼溫柔?
「……原諒我……」
伊美黛哽咽地垂下頭,肩膀無聲顫抖。
「告訴可可,我愛她……」
海特閉上眼。
Remember me, though I have to say goodbye. Remember me, don't let it make you cry...
隱約之中彷彿能聽見誰的歌聲,不是耳熟能詳的歡樂舞台大合唱,而是更加溫柔、充滿愛意,只有吉他緩慢的配樂,宛如搖籃曲的憂傷唱腔。
海特的唱腔。
For even if I'm far away, I hold you in my heart, I sing a secret song to you each night we are apart...
「看,伊美黛!」
不知是奧斯卡還是菲利培的驚呼聲響起,「是米高的聲音!」
請記住我……
「我一直記得的。」伊美黛輕聲低語。「我從未忘記。我試著要,但從未真正做到。我一直記得你的,海特,我從沒遺忘過你。」
「所以求你了……不要消失。」
金盞花色的光紋已經明亮到幾乎與探出地平線上的曙光同等刺眼,然而在伊美黛絕望的祈求中,即將粉碎成金色塵粉的下一瞬間,光芒又逐漸黯淡恢復平靜,再次凝聚成實體。
是可可。
她想起來了。
伊美黛鬆了一口氣,維持著額頭貼在海特身上的姿勢,嗚咽微笑。
方從消散中逃難一劫的海特還在昏迷著。但伊美黛知道,他不會再消失了。不用擔心「活」不過這個亡靈節、或是撐不到下一個亡靈節。
因為明年的亡靈節他的照片也將供奉在家族祭壇上。
伊美黛虛弱地微笑,顫巍巍地在蘿西塔和孫女維多利亞的扶持下起身,讓胡立歐與雙胞胎將依舊失去意識的海特扛上小南瓜的翅膀後背上,「走吧,我們回家吧。」她撫著她的艾波瑞吉守護獸對她的家人們道。
是呀。回家吧。那人……終於回家了。
——日出了。黎明的曙光完全貫穿天空,照耀在亡靈之地的每一寸角落上。
漫長的亡靈之夜終於結束了。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