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說。
「——反正比起那個世界,我更喜歡這裡。」
世界之敵
——布列依斯崩潰了,突然發狂地攻擊眼前的聖女之子,前來制止他的眾人無一倖免,雪莉與多妮妲首當其衝,歌德洋裝的少女們無法理解向來對自己好脾氣像是兄長般存在的布列依斯為何忽然帶著殺意傷害自己。這有點不尋常,眾人紛紛不解,那人在恢復第二份記憶時一度陷入半是激動半是消沉的打擊,而如今第四份記憶又再度面對破滅般的失落。究竟是什麼過去能讓人如此瘋狂?
其實並不意外,古魯瓦爾多默默心想,幾乎每個人都熬不過第四份記憶的痛楚。如果說第二份記憶名為變質、那第四就是絕望。原來如此。古魯瓦爾多低聲自語,頓時理解的那第四份記憶的原因,想必「那孩子」身為布列依斯活下去的必要已經不存在了。
他踏進灰暗的房內,仔細端看著跪倒於暗房中央的男人,那總是優雅柔順的銀髮散亂,面無表情毫無生氣、空洞仰望毫無焦點的某處,宛如沒有靈魂的斷線人偶。而這真是諷刺,古魯瓦爾多不禁自嘲,在這宅邸裡多的是比人類還更具有生氣的人偶,會哭會笑會流血會將表情展現出喜怒哀樂,即便體內流出的鮮血是異於常人的鮮綠。然而這鮮綠就像是毒藥,逐漸腐蝕了銀髮審查官那顆柔軟而單純的內心,直到最後一點溫柔都侵蝕殆盡。
布列依斯開始仇恨了。仇恨人偶,仇恨製作出人偶的博士,仇恨欺瞞他的潘德莫尼德協會,仇恨審查官的同袍、技官、與理事長,當然,也被他背叛的連隊同袍們仇恨。布列依斯仇恨這整個世界,但更多的絕望是來自於仇恨自己。
仇恨自己完全沒有注意到,亦或明明發覺到了卻仍不肯承認的事實。布列依斯所有的信仰就此顛覆,布列依斯不知道還能相信什麼,在這充滿惡意與謊言的世界,他被拋棄了,被孤立了,布列依斯不知道還有誰才是自己真正的盟友,也許唯一曾有的那位卻早已被他親自斬斷了緣分,在那個高塔上他們重逢的夜晚,卻未曾想過從此正式分道揚鑣之後便是生離死別。
「看來你也被這世界凌虐了啊,布列依斯。」
他緩緩走進,從背後攬住那人的肩撩起劉海,伸手理了裡那人凌亂的髮絲闔上眼皮遮住對方的視線落下輕輕一吻,「哪,布列依斯,」他低聲喚著,稍稍停頓了頓,才繼續道:
「既然這世界不要你,那就送我吧。」——我會好好接收的。他低下唇那人流著淚緊閉的眼簾上印上承諾,往那緩緩張開一片平靜的深紫湖面投入了誓約,掀起情緒的漣漪,待語音與波紋重新沉靜之後那沉澱而深邃的眼眸深處重現了冷冽的光輝。
布列依斯變了。聖女之子的戰士們騷動不安的議論紛紛,他就像是另一個黑王子一樣,變得冷漠而難以親近。他拒絕任何人的好意也不再與任何人交集。簡直就像是連隊訓練生時期初的古魯瓦爾多,艾依查庫低聲喃喃。銀髮的審查官與被死神纏身的黑王子開始形影不離,布列依斯不再提起對於復活的執著,簡直就像宣稱比起現世更喜歡這裡的古魯瓦爾多,然而他們卻發現,向來對於重獲生命而興致缺缺的黑王子以反消極,沉著穩重地逐步參與復活的任務準備,而布列依斯總是與他搭檔兩兩同隊,卻拒絕其餘人士的加入。
「知道了,不就是個分派任務,我們倆去完成就是了。」
「請等一下,」艾伯李斯特忍不住開口叫住準備踏出門口的兩人隊伍,古魯瓦爾多斯只是在門口半偏過頭,「還有什麼事?」一臉平靜。艾伯李斯特皺了皺眉,望了望站在走廊上紋風不動等待著古魯瓦爾多的布列依斯。「——你是為了什麼想復活?」
「這還用說嗎?」
一直保持沉默的銀髮男人沙啞開口,古魯瓦爾多嘲笑似地哼了一聲便攬著搭檔一同轉身離去,扔下滿滿一室的寂靜與震撼。
「當然是為了、向這個世界復仇啊。」
來吧。
布列依斯抬起眼,望著推開大門嗤笑著向自己伸出邀約之手的黑王子,「好眼神。」被死神纏身的黑王子讚嘆,銀髮的青年帶著同樣冷酷的眼神緩緩搭上掌心。啊啊,沒錯……
若這世界棄我於不義——
「那我們便與世界為敵。」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