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ve been out riding fences for so long… now.
Oh, you're a hard one. I know that you got your reasons.
These things that are pleasing you can hurt you somehow.
流亡 於 荒野 的 暴風 之 獅
阿奇波爾多點燃指間的菸,皺眉問著隊伍前方一直哼著歌的人。
利恩聳了聳肩。「從大小姐那裏聽來的,好像是一首歌的樣子。」
「什麼歌?」阿奇波爾多隨口問,彈掉快燒完的菸灰。
「我也不知道,大小姐說是什麼『老鷹之歌』?」
「……這什麼跟什麼啊?」阿奇波爾多傻眼。
「我哪曉得啊,去問大小姐啊。」
阿奇波爾多皺起眉。一點也不適合。尹貝羅達的放浪者心想,這小子根本就不像是什麼老鷹,雖然大夥總說利恩像隻荒野的孤狼,恐怕也是因為狼煙的招式命名緣故。但是阿奇波爾多總是納悶,那麼當初到底是給這隻狼取名叫獅子(Leon)的?用狼比喻利恩,還不如拿去形容那個孤傲的黑太子。說利恩是毛還沒長齊的像是大貓一樣的小獅子還差不多。
「那歌詞在說什麼?」
阿奇波爾多等到很久依舊沒有聽到前方傳來利恩的回答,紅髮的暴風駕馭者只是笑了笑,轉頭回去繼續有一句沒一句地哼了下去。
“And you're losing all your highs and lows, ain't it funny how the feeling goes away…”
“...Desperado.”
Desperado,很適合你的代號。聖女之子笑著說。
他們每個人都有個代號,就像是每個棋子有不同的編號。
帝國騎士、軍犬、黑王子、貴族,當然平時主要是大小姐自己命名的暱稱。例如某位審判者明明是男性卻被大小姐喊為公主,而在對方糾正過無數次無果之後也只能無奈地任隨她去了。
他是荒野暴風駕馭者一族的子孫,而大小姐賦予的代號正是—--
Desperado——絕望的、亡命之徒。
真不吉利,感覺比死神纏身的黑太子還唱衰呢。艾依查庫在一旁表示,但利恩倒是挺喜歡這代號,覺得非常貼切。
——他的人生就像是賭注一樣,他用他的性命做為籌碼傾家蕩產全輸給了一個人。就在一場名為信任的騙局之中。
『抱歉了、利恩。』
男人低聲嘆息的嗓音迴盪在暈眩的腦海裡,扣在手腕上的鎖鍊已經沾染磨破皮的鮮血,刻印在身體上的記憶重現鞭子撕裂的熱辣灼燒,利恩死死閉著嘴,拒絕吐露情報也拒絕發出呻吟。但那一鞭鞭彷彿不是落在背上而是來自撕心裂肺的疼痛。
感覺腳下有什麼堅不可摧的信念逐漸崩塌陷落了,像是荒野的大地發出悲鳴後開始龜裂崩毀。
『就當作是為了世界,吧。』
「利恩、利恩!」
大小姐急切擔憂的呼喚拉回他的神智,有那一瞬間暗房昏暗的燈光讓他產生錯覺還以為自己仍身處在監獄裡尚未脫身。
——你還好吧?大小姐的琉璃眼眸流露不安凝視著狼狽的紅髮青年。
沒事,大小姐。利恩想擠出以往紳士般安撫的笑容。才怪。他在心中默默補了一句。
冷汗不斷從後頸滑落,乾澀的喉間幾乎發不出安慰的語句,唇齒更是因為來自心口的寒冷而不斷發顫。
如果真的很痛苦……請不要勉強啊。大小姐悠悠地嘆息。
利恩沒有回話只是點了點頭,受到嚴重衝擊的意識還在消化組織剛剛獲得的片段記憶:
『你已經被遺棄了,包庇那種同伴又還有什麼意義?』
『意義?就算有也不想跟你說。』
『目的嗎?為了世界,吧。』
——為了世界、是嗎?
他喃喃低語,然後在大小姐不安驚愕的眼神下突然咯格狂笑,轉為瘋狂的大笑中他擁抱身子縮成一團蜷縮在冰冷的石板地上笑到胸口發疼又喘不過氣。
(”Your prison is walking through this world all alone.”)
他的確還是身陷在監獄之中,利恩失笑著心想。而你也一樣,阿奇波爾多。我們都是虜囚,逃亡到天涯海角也無法掙脫出這名為「世界」的巨大囚牢。
……那小子前幾天從暗房踏出時便整個人很不對勁。
阿奇波爾多看著利恩從暗房再次踏出之後,隱約知道有什麼改變了。在聖女之子猶豫很久詢問他倆誰要先恢復記憶時,其實大小姐似乎比較是想讓阿奇波爾多先恢復記憶的。但是最後卻是因為利恩的碎片材料先湊齊,所以還是交由利恩了。
紅髮青年依舊帶著桀傲不馴的笑容,眼底卻沒有了以往明亮溫暖的笑意。彷彿有什麼死去了。
這真是諷刺。
阿爾波爾多自嘲。他們的確早已死去了,明明獲得記憶應該是往重生邁進一步,但事實是,他們只是重溫一遍死亡,僅此而已。
探勘斬影森林已經有好一段日子了,附近的魔物也應該被先發部隊掃蕩的差不多了。今天只是簡單的小型任務,那就讓先鋒部隊休息一下、改換閒置已久的師徒組吧!大小姐今早在餐桌上如是表示。
即使如此、你們也不可以掉以輕心。斬影森林裡還有神出鬼沒的妖魔統率者。利恩你如果遇到了一定要馬上撤退趕回來,我加派尼西和艾茵支援。絕對、絕對不可以貿然行事!知道了嗎?
出門前還嘮嘮叨叨慎重交代的大小姐,不過利恩很顯然沒放在心上,妖魔什麼的,來一個我直接宰一雙。他滿是不服地哼了哼,不顧大小姐的呼叫就這麼長揚而去。
人偶少女其實也早已熟悉利恩那叛逆的性子了,只好聳聳肩轉向阿奇波爾多。抱歉了大小姐那臭小子又給你添麻煩了。阿奇波爾多無奈地道歉。沒關係我早就習慣了,反正耍中二的又不只他一個。無視背後小聲嘟囔的聖女之子,阿奇波爾多決定不要追問人偶中二是什麼意思,將帽子戴上後準備出發。推開宅邸大門前卻被身後的人偶少女用嚴肅的嗓音給叫喚住了。
「阿奇,」小小的人偶手中拋出一條拋物線,阿奇波爾多反射性接住著,「這給你。以備萬一。」攤開一看,這是什麼?
「補血用的急救品。那隻小獅子就麻煩你多多看照了。」
阿奇波爾多頓了頓,這還用妳說嘛大小姐。他想都不用想就直接回答。
打從生前破碎的初識記憶裡,阿奇波爾多就笑利恩是隻毛頭小子。像初生的小獅子不知天高地厚、無所恐懼地笑著玩耍、揮舞著幼嫩的小爪子。諸不知這殘忍的世界正張著血牙大口要將他一口吞噬進無底的現實絕望中。
「年輕人永遠不夠成熟,老人們卻已老態龍鍾。」聖女之子喝著茶如是說。
阿奇波爾多覺得這句話很有哲理卻又不知道哲理在哪。利恩在一旁嘲笑那是因為他笨被他罵了一句目無師長狠狠敲了一拳。
老兵不死只是凋零,然而後輩小生們雖然早就超脫了可以被稱為孩子的年齡,卻又還未足以成熟到能擔當那現實的重量。可是啊這就是生命的循環,等他們因為錯誤而回頭才會體會到成長的痕跡,雖然為時已晚了,但他們會領悟到那份沉重,並懊悔著過去屬於年輕人的愚蠢,將那份苦澀埋藏心中開始慢慢醞釀成熟。
我們都是,你也一樣。阿奇波爾多。
聖女之子撫著白色骨瓷的茶杯,凝視鮮奶在紅茶裡的拉花紋路,香醇的茶氣熱氣裊裊上升旋繞,阿奇波爾多恍神,就像迷失在菸霧裡、抑或斬影森林裡不見天日的潮濕霧氣裡,彷彿即將窺見了什麼真相,卻又無法觸摸成形。
(”It's hard to tell the night time from the day…”)
「大叔別發呆啊小心前面!」
阿奇波爾多回神,愕然地發現利恩已經前方在和一個人影扭打了起來,更震驚地發現那個人影居然是自己。
「劫影攻擊!」
射出飛鏢將幻影定住位置,利恩抽身退了回來,阿奇波爾多確認利恩身上沒有負傷後,鬆了一口氣,才仔細打量那與自己長得一樣的人影。
「分靈(Doppelgänger)?」
「真巧,好死不死偏偏遇到是你的分靈。」利恩反手從腰後抽出了石塵短劍和飛鏢,一個箭步閃到分靈背後展開猛烈地刺擊。
指間扣著和利恩手上相同的飛鏢,另一手放在槍柄上待命,阿奇波爾多皺起眉。突然感到不對勁,長期遊走在危機中磨練出的第六感發出提高警覺的訊息。雖然說這不是他們第一次遇到分靈、也不是沒有遇到過同伴甚至是自己的分靈,但那大多都是艾伯李斯特、艾依查庫或是古魯瓦爾多的分靈,他們後期才聚集的戰士們分靈反而鮮少遇到、更別提剛好與自己的分靈對戰了。
——有這麼巧合嗎?
「小心!」
利恩的叫喊換回沉思中的阿奇波爾多,暴風駕馭者之子手上撕裂了一道悚目驚心的傷口,阿奇波爾多臉色一變,同樣揮出了飛鏢這次直接貫穿了分靈的咽喉。
「利恩你在搞什麼?我以前怎麼教你的,查覺不對勁就快撤退!」
惱怒地衝上前扯住了傷得不輕的徒弟,阿奇波爾多腦中盤算著回去真該聯合阿貝爾一起好好磨練這小子一頓。
「來不及、了……」
發覺利恩的尾音不自然一僵,阿奇波爾多咒罵著順著的視線望過去,接著到抽一口氣。
「妖魔統率者?夢魔——有三隻?」阿奇波爾多舔舔乾澀的嘴唇苦澀地乾笑。
原來如此。是因為來自幻影產生的分靈吧?阿奇波爾多咒罵了一聲。
斬影夢魔的幻影迅速包圍了他們,魔物忽遠忽近的幻影無法掌握真實的行蹤。焦躁之餘阿奇波爾多和利恩不約而同地背對著背互相掩護,無需言語的合作默契將幻影麻痺中毒並陸續槍擊。
然而情況越來越不樂觀,在只有兩個人、利恩負傷的情況下一次對付三隻夢魔也太吃力了。就連阿奇波爾多身上也開始多出了傷口延遲了攻擊的精準度。
總而言之、先撤退再說。
判斷完局勢,趁黃昏夢魔倒下的空檔抓準時機準備拖著傷患起身逃出重圍,然而底下的手卻扯回了衣襬拉下,阿奇波爾多詫異地低頭,利恩的舔了舔乾澀的嘴唇,眼睛閃爍著銳利的光芒。
「喂、大叔。」
「什麼?」
「就用那個戰術吧?」
哪個戰術——有那一瞬間阿奇波爾多差點脫口反問,但馬上意會了。意識到是指哪個戰術的瞬間油然的憤怒升起,阿奇波爾多勃然大怒地死死抓住了利恩沒有受傷的臂膀發出低吼:
「駁回!夢話等你睡著了再說!沒聽到大小姐的命令嗎?現在給我馬上撤退!」
他們不是第一次展開這樣的爭吵,對於戰術利恩無法理解為何向來大膽的阿奇波爾多卻不願冒險。
(”Your pain and your hunger, they're driving you home…”)
永夜夢魔的幻影感應到了他們的話語形成了一尊大小姐的身影,口中哼唱著那首不知名的絕望之歌。
「又不是第一次,幹嘛這麼反對?」
「少來!這叫愚蠢的犧牲。你這小子也未免給我太亂來了。就這麼想死嗎?」
「我不是已經死了嗎?大叔。」
利恩平靜地回話,揮出沾著毒的匕首,阿奇波爾多氣到顫抖地說不出話。
「就不能讓大小姐的幻影安靜點嗎?」
「嗯?我倒是很喜歡這首歌。」利恩滿不在乎地抹去臉頰上的血汙,「不覺得很適合我們嗎?明知會走向自我毀滅仍要向命運挑戰的絕望意志。」
「既然要邁向絕望,為什麼還要執意走下去?」阿爾波爾多反問。
「如果命運企圖征服,連我的靈魂都毀滅粉碎,那麼唯有這不懼對抗的意志是它奪不走也動搖不了的,不是嗎?」利恩皺眉哼了哼回答。
阿奇波爾多震撼住了。曾幾何時那隻年幼的小獅子也擁有了一雙可以駑馭暴風意志的眼神?那高傲年輕的姿態如此愚蠢卻又令人不敢直視。
而利恩也露出震驚的表情,阿奇波爾多才發現自己居然驚訝之餘已經將自己的疑問全部脫口而出,接著意外聽見利恩發出一聲嗤笑。
「說我是亡命的荒野獅子的話,你這個尹貝羅達放浪的『探求者(AngelEye)』才是、說是天使不如說是老鷹之眼吧?只要是探索到的獵物絕對要狩獵到手那樣。」
還不懂嗎,永夜夢魔的幻影所凝聚的大小姐帶著調侃的笑意在耳邊輕輕嘆息。
那首老鷹之歌之所以叫老鷹之歌,是因為那是透過一隻老鷹的眼、描述他所見的荒野風景,所以那是老鷹唱給那隻荒野獅子聽的絕望之歌。
原來如此。真不愧是大小姐哪。被妳打敗了呢。
阿奇波爾多苦笑著搖頭,從風衣暗袋裡掏出早上大小姐交給他的急救品,在利恩驚訝的神情下,將針頭裡的止血劑注入傷者的手臂。
看似稚嫩但心思觀察細膩、對於手下的戰士們心理狀態瞭如指掌、總是做出明智的判斷、不時會說出睿智的道理的大小姐,說不定早就看穿了這一切吧?
大小姐早就料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才會特意提醒這隻老鷹要盯好眼前的幼獅,順便見證自己所犯下的錯誤吧?
他們都犯了驕傲的原罪。
一個年輕人的傲慢,一個年長者的偏見。
年幼的獅子是無法體會老鷹眼中所見的荒野影色的。而即使知道要闖向絕望的風暴,老鷹唯一能做的也非支配風暴或是極力要獅子迴避,而是運用飛翔在高空的鷹眼指引著讓牠自己去闖入,找出亡命的出路。
「喂,大叔……後面的、就交給你了。」
引燃的狼煙爭取到了最後的反擊掩護後,利恩被拋飛的身子狠狠撞在阿奇波爾多身上,重重咳了幾聲吐出血後露出了氣若游絲的微笑。放心吧小子,那換我先上了。順勢刮搜走利恩身上的全數槍彈,拋下重傷昏迷的紅髮青年他站起來,冷漠地望著眼前帶來恐怖的夢魔。
「——致命槍擊(Desperado)。」
在子彈貫穿幻影鎧甲的那瞬間,他將愛槍德林格爾湊至唇邊,逸出宛如對待戀人般充滿愛意的溫柔呢喃。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