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麗卡的花語,就是孤獨。」
妳如白色石楠般微笑
更正,是相當討厭。
「你在說笑吧?」利恩沒好氣地躍起擲出飛鏢,將眼前咆嘯的異形劫影住,反手抽出淬毒的小刀揮下,再一臉不可置信地轉過身,「那傢伙可是一直期待你加入的耶!」
「利恩,小心後面。」庫勒尼西冷靜地出聲提醒。
「什——哇靠、狼煙!」
利恩連忙閃躲過,但還是重重吃了一記,悶哼了一聲,「喂銀髮的,換手。」紅髮的暴風駕馭者咬牙迅速撤退,交錯過肩時拋給隊友好幾把短劍做為支援。
布列依斯抽出白銀之劍,深吸了一口氣直視著眼前扭曲的生物,朗聲頌道:「在我的光芒下腐朽吧——封印枷鎖。」
劈落的神聖光環劃下一道銀白軌跡,將異形斬落成血塊。確認順利解決完異形,布列依斯長吁了一口氣,甩去長劍上的血汙歸劍還鞘,轉過身來卻發現兩個隊友古怪的神情。「怎麼了嗎?還是我有哪裡失誤……?」銀髮的審判者感到不安地詢問。
「你們那什麼協會的都是這樣嗎?」
「咦?」
「光明什麼的,那些說詞。」
布列依斯眨了眨眼,「這是我們的使命不是嗎?將汙染者進行審判、引導世界回歸秩序——」
利恩突然爆笑起來,嚇得布列依斯停斷了原先的論調,不明就裡地看著紅髮青年彎著腰笑著喘氣的模樣,就連一旁的庫勒尼西也跟著抿著嘴低聲暗笑。
「……我說了什麼好笑的事嗎?」布列依斯皺起眉,語氣不善地問。
庫勒尼西輕輕勾起唇角,「想必你沒看過吧,那個黑暗世界。」貴族少年溫和憐憫地看著審判官。
「唉,也難怪你這小子也挺早死的,」利恩喘笑著抹去眼淚,咯咯不停地看著他。「喂,新來的,還不懂嘛?」
「這個世界沒有光。」
第1花:「背叛」
一臉疲憊地推開宅邸大門,布列依斯卻頓時有種不想回來的錯覺。
「啊、正好,你們回來了啊。」
聞言抬頭,正好看到大小姐伏在沙發椅背上,笑吟吟迎接他們,但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
「……你們在做什麼?」
布列依斯無言地詢問。正姿端坐的古魯瓦爾多只是淡淡地回望了他一樣,然後卻聽見人偶少女卻在他頭上氣鼓鼓地發出抱怨聲:「啊啊古魯別動啦這樣花會被壓壞的啦。」
感受到聖女之子嘟起腮幫子的碎碎念,古魯瓦爾多依舊冷靜地從懷裡所抱著一束的白色石楠中撿出一小朵往上遞給站在身後的人偶少女,讓她繼續編入戴在他頭上的花冠中。
「王子殿下還真有閒情逸致啊……」跟著進門的利恩咋舌,又忍著笑意似的調侃著看起來有些無奈的黑王子。「話說這是哪來的花啊?」
「去雷恩高原找到一片花海,就和古魯去採了不少。」
看起來心情很好的大小姐愉快的回答,「你看你看,我說既然身為王子不是應該要帶個皇冠嗎,所以就幫古魯編了一個,吶吶,好看嗎?」
……大小姐妳說好看當然好看。布列依斯似乎可以聽見利恩小到幾乎聽不見的挖苦聲。
「你們那邊任務順利嗎?」
「還算順利。」栗色長髮的少年溫和點頭,將一天下來的任務成果交付給人偶,稍做思考了一下補充:「布列依斯剛想起了第二個技能,只是還不太熟練。」
「那很好哇,多練習幾次就行了。這幾天就繼續麻煩你們了。」
聖女之子跳下沙發後的椅子,愉快地接過任務的成果,「因為古魯最近狀態有點差,我想先陪他一陣子。如果你們沒問題的話那就暫時這樣分配任務?」
這是差別待遇吧?布列依斯咋舌,但沒想到貴族少年與暴風駕馭者只是聳聳肩,「沒問題。」
「那就這麼決定了。」
點點頭,開心的拉著古魯瓦爾多起身,「那我先去煉製硬幣和碎片,古魯你幫我把花放進儲藏室來吧。」
古魯瓦爾多不置可否的應了一聲,淡然地望了庫勒尼西和利恩一眼。「怎麼了?」
「……表現的還是一樣難看啊。」「是嗎。」「希望能快點恢復,不然要一直看著那張嘴臉很噁心。」「嗯。」
聽見利恩的抱怨,布列依斯皺起了眉,對這沒有主詞的暗語感到困惑。是在說誰嗎?古魯瓦爾多嗎?但是後者似乎完全不在意啊。
「是說……你要帶著花冠到處走動嗎?」
庫勒尼西忍著笑,肩膀顫抖。
古魯瓦爾多面無表情地轉過身,伸手將花冠摘下,像是白色鐘型鈴鐺的石楠花輕輕飄落。黑王子頓著一會,將花冠隨意輕放在茶几上。
「你已經身手退步到只能去採花了嗎?古魯瓦爾多,我真是為你感到可憐。」
低聲經過身邊的瞬間,布列依斯卻只換到古魯瓦爾多淡漠的冷冷一瞥,彷彿布列依斯的嘲諷根本對他無關緊要,連聲音都懶得回應。完全被古魯瓦爾多無視的結果讓布列依斯升起莫名的憤怒。
「布列依斯。」
銀髮審查官就像是做了壞事被當場逮到的壞孩子一樣僵硬了脊背,深吸了一口氣,慢慢轉身。折返回來的聖女之子就站在身後,用溫柔的微笑抬頭凝望著他。
「不可以吵架喔。」
輕柔軟嫩的聲線卻莫名有著無形的警示威嚇,人偶少女輕輕地經過他的身邊,球狀關節的小手自然而然地牽住了古魯瓦爾多只是順勢垂放在身側的手,彷彿那原本就是專屬於她的位子。聖女之子回頭留下帶著笑意深遠的眼神後,就這麼在布列依斯眼前帶走了黑王子。
——而那雙血紅的眼眸中至始至終沒有投映出自己的身影。
「我說,大小姐最近是不是一直黏著古魯瓦爾多不放了啊,老是看到他們在一起。」「會嗎,可是大小姐本來就很寵古魯瓦爾多不是嗎?」
布列依斯沒有仔細聽下去,他轉過身,凝視桌上微些散落的花冠。想起了聖女之子那惡意的眼神。
他垂下了眼,將花冠捏在手裡,攤開掌心,只剩破碎的花瓣散落一地。
吶,你察覺得到嗎?這隱藏在白色花蕾間的惡意呢。
第2花:「孤獨」
「古魯瓦爾多……我真是為你感到可憐。」
血腥的黑王子沒有回答,只是淡淡望了他一眼。
「布列依斯。」
布列依斯恍然回神,轉過身,望見小小的人偶眨著眼。通常當被喚醒的戰士們身心都還未完全進入穩定,聖女之子無時無刻關心著戰士的狀況。
「大小姐。」
「還記得多少事?」
腦中破碎的資訊勉強湊和自己的身世。操縱光芒的銀髮協定審判者,貫徹正義負責處分掉汙染者——明明應該如此的,但為何卻有股不安的違和感?
「你的記憶對應者,就是古魯瓦爾多。」
「可是,我們是敵人。」布列依斯皺起眉。「他是汙染者,我是導都潘德莫尼協會審查局的審查官。我們倆就像光和影子不相容於同處。」
聖女之子沒有立即回話,只是用審視的眼神靜靜地打量著布列依斯,從人偶的眼眸與神情中看不出任何情緒,但布列依斯卻開始坐立不安起來,彷彿聖女之子抓到自己什麼語病似以沉默作為嘲諷,不屑自己方才的發言立場,布列依斯回顧自己的發言,卻無法理解哪裡有邏輯上的破綻。
只見眼前的人偶少女嘆了一口輕地不能再輕的嘆息轉頭,悠悠漫步在花園裡從雷恩高原移株來的白色石楠花叢中,對著身後的銀髮紅服青年置之不理,像是隻小巧可愛的蝴蝶輕盈穿梭,摘採滿懷的雪白花束又忽然回眸。
「布列依斯,」人偶少女輕柔的呼喚,銀髮審判官回頭瞬間恍惚以為自己看見的是那令人疼愛的妹妹宛如白色石楠花的淺笑。
「——布列依斯,我真為你感到可憐。」
……我又沒說半身是朋友關係,還是我剛剛有口誤嗎?
聖女之子端起熱騰騰的香茶茶杯,徐徐開口。
「……沒有。」布列依斯啞口無言。
「那不就成了。只要能恢復記憶,誰在乎半身是朋友還是敵人。再者對方都沒抗議了你抱怨些什麼?別像個女人似的扭扭捏捏斤斤計較。」
……布列依斯頓時覺得自己絕對是說錯了什麼話,以及人偶絕對是在生氣!雖然大小姐語氣平靜表情上也看不出任何變化,但是那伶牙俐齒又犀利惡毒的語氣、絕對、顯示出人偶的心情正在針對自己的人身做出攻擊!
「那是你的錯覺。」聖女之子面不改色地否認了自己的臆測,「不過導都的工程師們難道沒教過你,陰影的形成就是光線遭到障礙物阻礙行進的區域?如果連這點常識也隨著記憶遺忘那才真的麻煩大了。」
「……」
布列依斯頓時後悔了。無論自己說了什麼,一定有什麼處怒了這位能操控自己生死大權的大小姐,布列依斯突然對於自己的前景感到一片黯淡灰暗。
爾後第二天,聖女之子分配新人任務並宣布支援隊友的名單,布列依斯原以為會有古魯瓦爾多,然而出乎預料的,是一頭紅髮貌似不良少年自稱是荒野暴風駕馭者一族、以及一名瘦弱的抱著書的文藝少年,讓布列依斯不禁懷疑這支隊伍的戰力,以及聖女之子是故意刁難自己去送死。
事實證明雖然利恩總是毒舌又臭著一張臉對待他,但都是一針見血的指出自己的失誤,而就連看似體弱的柔美少年也不容小覷,至少在庫勒尼西一臉平靜地高舉書角狠狠砸死隊友遺漏的異形生物時,布列依斯收回了對於栗色長髮的貴族少年「柔弱」的第一印象與形容詞。
一個星期後布列依斯便對於任務模式感到制式化而有些無趣,耐不住性子直接找聖女之子詢問,並躊躇地旁敲側擊為何古魯瓦爾多與他沒有一同任務。布列依斯對此感到無比納悶。不久之前他從庫勒尼西口中得知,聖女之子似乎習慣會將新人與半身組在同一隊,唯獨這次的例外。
喔,人偶少女以涼涼的語氣回應,我以為你會很討厭古魯瓦爾多。你不是說你們就像光與影不容嗎?人偶少女挑眉。語氣滿滿的譏諷。
……也不算討厭,布列依斯吶吶地辯白,只是……呃……
聖女之子哼了一聲,轉過背去。
「沒有人的影子是潔白無瑕。」
大小姐突然冒出一句,悠然笑了起來。「來打個賭吧,布列依斯。」聖女之子發出滿足的笑聲。賭贏了你就能跟古魯瓦爾多同一隊。
「——我賭你偷襲不了睡著的古魯瓦爾多。」
……究竟自己為什麼會接受這莫名其妙的賭注?布列依斯至今仍無法理解。
銀髮審查官對著餐桌上殘留餘溫的餐點乾瞪著,艾依查克終於受不了抱怨了一聲「大小姐我快餓死了可以開動了嗎?」讓大小姐聳聳肩說「好吧」,反而讓艾依查庫一臉驚嚇正襟危坐:
「大小姐你以前不是規定要全員到齊才能開動?」「既然利恩他們要出任務別讓他們等,古魯的先留著等他醒來再另外準備吧。」
布列依斯猛然起身,心跳飛快:「我去叫他好了!」
「好是好可是你知道王子的房間是哪——啊跑掉了。」
阿貝爾有些吃驚。「這麼急幹嗎?」
「誰管他,」利恩滿不在乎,舉起刀叉:「那我就先不客氣了。」
「臭小子那是我的煎蛋!」
艾伯李斯特瞥了身旁的混亂一眼,轉過視線向坐在他左手邊主位上矮小的人偶,用滿是不贊同的語氣細微低語:「妳是故意的吧?」
聖女之子不置可否地聳聳肩,「這個嘛,」她神秘兮兮地微笑:
「如果我說是的話,那又怎樣?」
第3花:「勇敢」
就禮貌上而言他似乎應該敲了敲門,布列依斯猶豫一會輕輕試轉門把,沒鎖。銀髮青年幾乎是用指尖無聲點了兩聲,我可是敲了門是你沒聽到喔,他在心中理直氣壯地對自己辯解。深吸一口氣地小心轉動房門。
房內一片昏暗,窗簾拉的結實沒讓陽光有一絲縫隙,布列依斯眨了眨眼讓眼睛適應黑暗,環顧房內皺起了眉頭,這傢伙的惡趣味還是老樣子,滿屋子標本和骨頭。他放輕腳步,確認腳下的地板沒有踩出任何聲響,緩緩靠近正在床上毫無反應睡的像是屍體的人。
只差一步。布列依斯正要低頭,床上的王子殿下猛然從枕頭下拔出血腥之尾,布列依斯嚇地往後一跳避開,「原來你醒了!」
古魯瓦爾多似乎還沒清醒地眨了眨眼,神情有些恍惚不清,但他方才的動作可完全不是那一回事。血色的瞳孔聚焦,古魯瓦爾多一副低血壓似地望著闖入他房內的人,「什麼事?」嗓音沙啞低沉。
「……還能什麼事,叫你起床吃早餐,難不成王子殿下要人送餐到房裡嗎?」布列依斯沒好氣地掏出衣服扔到王子殿下身上,對於計劃失敗有些惱怒。真可惜。不,自己究竟是在可惜些什麼啊?他甩甩頭把亂七八糟地念頭甩出腦袋,「快穿上衣服別讓所有人等你開飯!」
布列依斯絕不承認自己像是逃跑般地離開那房間,當聖女之子對坐回位子上地他若無其事地問「如何?」布列依斯確信自己的舉止與結果全被人偶預測到了,「醒了,古魯瓦爾多等會就下樓吃飯了。」他鬱悶地回答。聽見這個答案讓聖女之子嘴角上揚,「是嗎不然以後都麻煩你叫醒古魯了。」
言下之意就是儘管嘗試。但你是絕對不會成功的。
大小姐絕對是故意的。
布列依斯很煩躁不安。攻擊步調開始凌亂起來。
想要快點結束戰鬥和任務,回到宅邸裡。從那之後他就根本沒有見到過古魯瓦爾多一面,應該說,他根本找不到其他可以單獨跟古魯瓦爾多相處的時機。
聖女之子就像是形影不離的跟著古魯瓦爾多,要不就是派布列依斯出任務,就不就是趁布列依斯在家時盡拉著古魯瓦爾多出門,美其名是去採集白色石楠花,然後就這麼在雷恩高原晃到晚餐時分才回來。
而即使偶爾抓到兩人獨處的空隙,每當靠近正在庭院樹下或是空無一人大廳沙發上小憩的古魯瓦爾多,明明布列依斯沒有發出一聲足音,但總是在踏出第一步的那瞬間那雙緊閉的紅眸便會睜開。
「我靠你這小子給我專心點!」
咆哮著把分神的布列依斯拉回來扔到背後,利恩擲出小刀劫影隨後展開反擊。庫勒尼西嘆了一口氣,默默走到一旁拉起了受傷的布列依斯。
「……冷靜一點。你太焦躁了。」
「對不起。」
布列依斯簡短的道歉,默默整理了一下傷口。
「發生了什麼事?你似乎有點心神不寧。」
「……沒什麼。」
「我能理解你急於恢復記憶的心情。不過如果你沒有靜下心去審視的話是無法得到更進一步的。」
布列依斯聽出話中有話。「什麼意思?」他警覺地反問。
庫勒尼西嘆了一口氣,撩起長髮,「我去前面支援一下利恩,讓他來跟你談談好了。」
貴族少年的眼窩發出帶著陰狠瘋狂與殺意的血光,震懾了眼前的異形生物。利恩趁機脫身,喘著氣往他面上招呼一拳。
「你這小子,難不成還需要我幫你恢復一下腦袋嗎?」
即使輕鬆閃過,但布列依斯還是感受到利恩的朝自己揮來的拳頭沒有放輕任何力道。雖然紅髮青年對於自己從未有好感,但仍不曾做出這般傷害的意圖,尤其這次的怒意來勢洶洶,讓布列依斯查覺到事有蹊蹺。
「你還沒有查覺到?」利恩瞪著。察覺什麼——布列依斯正要開口抗議,利恩卻直奔核心似地扔下了引爆彈:
「你說你和古魯瓦爾多是敵人,那你還記得你們是怎麼認識的嗎?」
我們——
布列依斯張口欲回答,但聲音卻突然被剝奪了。
我們怎麼認識的?
一個審查官、與一國王子?
堂堂一國王子為什會成為污染者?
布列依斯腦子陷入一片混亂。
我們是敵人。
但一開始不是的。
那一開始是……?曾經的……「朋友」?
又是在哪、何時認識的?
「——利恩!」庫勒尼西尖叫。「小心你背面!」
布列依斯猛然抬頭,瞳孔一陣收縮。
鐵鎧巨人。
有什麼影像重疊。金屬灰色的世界。步槍子彈。武裝車。連隊。
「啊!」
利恩在怒吼,庫勒尼西緊張地大喊,但具體在喊些什麼他無法聽見了。布列依斯痛苦地掩著轟然作響的腦袋,歪著身子倒下膝蓋的瞬間,似乎望見有什麼灰黑色的軍靴和披風閃過視線一角。他張口想呼喊那人的名字,但突然不肯定那真的是那個人嗎?
然而下一秒,布列依斯的意識便墜入了黑暗之中。
第4花:「守護」
人偶少女抱著花束轉過身,與身後不帶感情注視著自己的血眸對視。
雷恩高原上吹起一陣風,帶動他們的衣襬髮絲,花瓣飛落,掀起一陣草浪,唯有那雙眼神沒有任何搖曳。
聖女之子歪著頭,心想,真奇怪,明明是活生生的人,卻比自己更像人偶呢。
「不要轉移話題。」
古魯瓦爾多不為所動,但語氣也沒有半點不快。
唉,也沒什麼,聖女之子聳聳肩輕輕笑著,不過就是一個小小個惡作劇。
「不要欺負布列依斯。」
才沒有欺負……啊咧,不對啊我這是在幫你啊你這是胳臂往外窩幹嘛啦!
惱怒地瞪著黑王子,被尊稱為大小姐的人偶少女氣哼哼的發出一聲鼻音,扭頭回去。
「那傢伙本來像是過於精神潔癖的理想主義者,」古魯瓦爾多聳聳肩,豪不在意地彎下腰撿拾起人偶掉落的花株,「何況他才剛復活,幾乎喪失死亡時的絕望記憶。」他輕聲說。
「我可以把這話理解成,你認為他不恢復記憶也無妨,希望他繼續保持現在這樣天真愚蠢,心靈和過去就像回歸白紙一樣重新潔白的模樣嗎?」人偶皮笑肉不笑地問。
「……」
「我想你也很清楚,即使將紙張上的字跡墨痕擦掉,也不能代表什麼也沒發生過,古魯瓦爾多。」
「……人們不都愛捨去不堪入眼的汙漬,只保留其完美的一面嗎?」古魯瓦爾多自嘲。就像我一樣,被放逐到連隊之中,如此海德布隆城內便無任何三王子的汙點。
「的確,相較於你的血腥黑暗、布列依斯可說是潔白無瑕的光,但是……」人偶少女踢散了腳邊的白色石楠花,轉過身來對他微笑。「比起不肯接受而切除瑕疵汙點、我更喜歡身為黑暗孤獨卻也完整的你。」
「是嗎?」
古魯瓦爾多無動於衷地回應。
聖女之子笑聲如鈴。
「I am the master of my soul and I am the captain of my fate.」 人偶重複,「我是我靈魂的主宰我是我命運的統帥。」
「雖然你們貌似聽令於我的指揮與召喚之下,但其實,真正能夠主宰你們的靈魂與命運的,不會是我也不會是母親,而是你們自己。」
「也許吧。」
「呵。……我就是喜歡你這一點,古魯瓦爾多。」
對於不置可否的回應感到滿意,大小姐輕笑著。真正誇口要掌握自己命運的人,往往是被命運掌握。只有明白面對過命運時,才會明白自己有多無力。即使如此,聖女之子愉快地找了片舒適的空地坐下,微笑望了古魯瓦爾多一眼,你終會獲得改變命運的力量的。
——因為這一次你已經明白了何謂「那份力量」。
意有所指的微笑著,雖然那個力量自己還沒覺醒,不過很快的,也會明白的吧?她咯咯笑。
毫不在意對方沉默的懷疑,人偶少女打開隨身攜帶的背袋,除了存放著硬幣及碎片、盛放藥水的寶盒、日記本,拿出並檢視著記錄所有戰士們記憶的卡冊,開始隨手整理打發時間。接著大小姐似乎發現什麼,眨了眨眼。「啊咧?已經有這麼多份了啊……」
只不過一個無心的動作,像是按鈕按下變化,接連著他們聽見遠方傳來不安的動靜,他們飛快回頭,望見直入雲霄的煙霧。臉色凝重。
「利恩的狼煙……布列依斯那裏出事了?」
布列依斯睜開眼,低聲呻吟。
「怎、麼一回、事……?」
艱難地出聲詢問。布列依斯的嗓音沙啞,聲帶痛苦地嘶啞。
「醒了嗎?」
人偶少女面露尷尬的乾笑。「那個……我的錯。我煉製碎片時發現你的分靈意識數量累積足夠了就順手融合……忘了本尊正在戰鬥,害你的意識主權受到衝突……嗯,對不起。」
望見人偶老實的道歉,神情真摯的愧疚感沒有一絲虛假,布列依斯推翻了腦中大小姐惡質玩笑的可能性,只是這個意外也太讓人無奈與鬱卒了。布列依斯整個人無力疲憊的放鬆埋入病床中,開始釐清滿腦湧進的資訊。
「……我被古魯瓦爾多狠狠痛罵了一頓了呢。」
「咦?」
布列依斯吃驚地轉頭望著滿臉沮喪的人偶。
「怎麼會?您可是大小姐啊?怎能被戰士——」
「第一次看到古魯瓦爾多這麼生氣了。冷冰冰的,不說話,絕對是生氣了。」打斷布列依斯的質疑,聖女之子碎碎念地的低頭一副快哭的表情,讓布列依斯忽然百感交集。腦中終於浮現自甦醒後第一次清明的頭緒。
「那麼,那時候、是——」
「嗯啊,是古魯特地趕去救援你們的。」
像是感應到了布列依斯還未問出口的提問,聖女之子無精打采地垂下頭。
「是他親自照顧還在統整意識的你,直到剛剛你快醒了才又突然說要離開。」
難過地嘆氣完,不安的大小姐跳下床,打開房門前回頭望了一眼。
「哪,我說啊,」聖女之子嘟囔。「拜託你也快點發覺吧。」
布列依斯乾瞪著關上的門板,一頭霧水地重重倒回枕頭上開始整理記憶。
——第三個技能恢復了。接著也開始感到了違和感。對於自己的身分,更多的是自己的一些瑣碎過去。連隊時期的自己。十五期的訓練生同袍們,加上十三期的阿貝爾以及利恩……難怪。他低聲碎念。利恩會那們不滿,自己根本忘了對方是生前認識的事實。明明就出身連隊,還誇大其口的聲稱要肅清的污染者,對於自己的言行與立場多麼愚蠢滑稽都毫無意識到,簡直就像是笑話。布列依斯瞬間陷入一陣自我厭惡的低落陰霾之中。
他將自己重重埋入枕頭,以手背掩著眼皮,心情沉重,低聲嘆氣。
或許該跟利恩好好道歉。他在入睡前模模糊糊的心想著。眼皮沉沉垂下,灰暗之中彷彿有誰走了過來,身邊的床緣輕輕下陷,誰的手在額上撫過冷涼溫度,一聲悠悠嘆息。
睡吧,忘掉的就別再想起來了。
他睜開眼,房內無人。
第5花:「持久」
陽光從窗口照射整個房間寧靜,和諧,彷彿先前的意外混亂完全不存在。布列依斯不確定自己是睡了多久於是起身,身體已經恢復不再沉重無力,輕盈靈活的程度更甚先前令他驚訝,唯有些空腹感美中不足。他簡單梳洗,開啟房門走下樓。
「呦,你可終於醒啦。」
利恩叼著菸抬頭向走下樓梯的隊友打招呼,大廳內不只他一個,同為前連隊同窗的艾伯李斯特與艾依查庫坐在他的正對面,桌上正散亂的打到一半的牌組,在利恩對面是第四位牌友也是他們連隊的前輩阿奇波爾多。單人沙發上,貴族少年正坐在在一旁細細品茶。
他眨了眨眼,默默看著其中四個人,張口卻無語。不知道該說出什麼的尷尬。
紅髮的青年頓時察覺他的意圖,他伸指取下菸,眼神上下打量著紅色私服的銀髮審查官,「看來你終於想起來啦?」
艾伯李斯特哼了一聲,扔出了牌,「也該是時候了,」他推了推眼鏡,語帶嘲諷的冷冷道。「我還在想你要什麼時候才會認出我們呢。」
「你們幾個,別太欺負新人。」雖然事不關己,但庫勒尼西仍出聲警告,平靜地翻過書頁,「大小姐說過,內部不准有任何爭執。」
大小姐不准我們有任何內部爭執。這句話讓布列依斯頓時覺得似乎反了立場,原先應該是被責備的那個人。他乾咳了一聲,有些不安的扯動嘴角,「……所以,大小姐之前對我感覺有些不快,就是因為我對古魯瓦爾多的態度不佳嗎?」
「這不是廢話嘛誰讓你老是去找王子的碴。」
自稱是暴風駕駛者的子孫,名叫利恩的紅髮青年沒好氣地往嘴裡塞下午茶的點心。
「對啊對啊大小姐就是對王子偏心嘛、痛!」「艾依查庫,你少說一句話。」
帶黑色眼罩別名軍犬的金髮男人抱著頭抱怨,戴著眼鏡的帝國騎士未加理會。
布列依斯皺眉,望了望被大小姐暱稱為軍服組的隊伍,滿是不解。
「怎麼偏心法?」
「你不知道嗎?」
利恩挑起了眉哼哼。這屋子裡有一半的人都是由黑王子撿回來。
艾伯李斯特、艾依查庫、阿貝爾、利恩、庫勒尼西。阿奇波爾多雖然是聖女之子召喚的可是也是在黑王子當主力的前期,據尹貝羅達的放浪者表示,你還是久違的、由聖女之子再次成功喚醒的第二人。雖然之後接連而來的還有著藍髮女工程師和獸族少女以及紫色歌德洋裝的少女,這讓聖女之子相當不可思議地表示「居然這一批都是女的我人品怎麼了」,讓布列依斯不知道該不該反駁自己是男性的事實。
「不然你以為咧,」利恩哼了哼,抬起下巴往牆上的手繪地圖方向一點,「你目前所看到整片大陸,有三分之一是王子打出來的。」
最初只有一個人,就連聖女之子的力量也很弱小,而古魯瓦爾多剛甦醒時的精神狀況比之後的其他人還來的不穩,比眾人更為破碎卻更加鮮明的記憶令他常陷入昏睡,還未恢復的力量更常身上帶傷。
「……大叔我還記得在無名之丘那時候,是我和艾伯李斯特、古魯瓦爾多輪流作戰,等我和艾伯李斯特各自取回第三個技能後、又正好撿回艾依查庫,黑王子才退居二線。換我或艾伯李斯特負責帶領新人。」
沒什麼好意外的吧,那傢伙在連隊時期也是硬撐下來了。
之後即使狀況稍佳偶爾一同出任務也是壓尾,在聖女之子陪伴之下又陸續帶回了阿貝爾、利恩和庫勒尼西。直到這批成員們都熟練三個技能並各自組隊,黑王子才終於倒下。
像是累積許久的症狀一次併發,陷入昏睡休養的黑王子。一連昏昏睡睡度過了大半個月,有幾次還是大小姐強迫他醒來進食再回去睡,黑王子像是發條用盡的時鐘,停滯後無法再運作。
「然後你來了,時間又開始重新流動。」
那一幕沒有人能輕易遺忘。第一次他們看到那個眼神永遠沉寂的黑王子血紅色的眼眸中終於填入了了光彩閃爍,有什麼變化開始從意識深層浮出,他們卻無從理解。唯有得知權力的只有一個人,而那人卻攜帶敵意而來,他卻毫無芥蒂的全數接納。
利恩奴了奴嘴。他扔下手裡最後一張牌起身,大幅度地伸了懶腰。
「你啊,要是想補償的話,就稍微對那個沒人愛的王子殿下好一點吧。」他大肆挖苦著,拍拍銀髮審查官的肩膀,朝庭院點了點下巴,便吆喝著一群人出門練習對戰,留下呆立的布列依斯陷入滿懷複雜的思緒。
貴族少年收拾好書起身,遞給了他一本,「不介意的話,在圖書室裡或許你可以找到你想找的東西,所以,」他微笑。「能麻煩你幫我把書還回圖書室嗎?」
布列依斯拿著書走到二樓的圖書室。房門半掩,他小心翼翼地推開,便明白為何沒有人靠近這間圖書室。
大小姐坐在貴妃椅上朝他以食指比在唇前表示靜音,接著垂下頭溫順的撫了撫膝上輕閉的容顏。古魯瓦爾多完全沒有動靜的沉睡著。
布列依斯頓時感到一陣不甘心。對於為何大小姐可以輕易靠近假寐中的古魯瓦爾多卻不會驚擾到對方?明明自己的身手足以不發出聲音靠近目標物……而更多的困惑在於為何那傢伙可以睡成這樣,明明依照其他人所言、那人已經脫離嗜睡症狀,為何他仍睡眠不足似的——
接著他終於明白了。
「終於發現了嗎?」
布列依斯垂下了眼,太狡猾了。「看來是我輸了呢,大小姐。」他生硬地開口認輸。
已經理解不要去反駁人偶以免下場會更加刁難,布列依斯抿著嘴,把話語全吞進肚裡。同時也暗罵自己竟然掉重這愚蠢的陷阱之中。
——睡眠不足的原因,不正因為自己不斷的打擾到對方的休息嗎?
刻意讓自己想盡辦法接近對方,反而使對方無法好好休息,導致更多休息時間的需要,接著成了循環陷阱。
原本以為又會被人偶少女冷嘲熱諷一番,沒想到聖女之子只是眨了眨那琉璃的綠眼,露出了從未見過的柔軟表情。
「是嘛……你能明白、那就好了。」
我等很久了。聽見人偶的呢喃,布列依斯沒由來的心頭一陣揪住的疼痛。
聖女之子疲倦地嘆氣,「過來吧。」
布列依斯不發一語地靠近沙發上的一人一人偶,人偶拍拍身邊的位子,示意布列依斯身在身旁。布列依斯準備好接受聖女之子的譴責,卻聽到了一句「那剩下的就交給你了,換我要小睡一下」,聖女之子趁對方還發愣時打了個呵欠便垂頭靠在布列依斯身上喬出一個舒服的姿勢小憩了。
布列依斯愣了愣,不確定但隱約感受到人偶少女已經原諒自己,只得努力維持不會造成壓迫的姿勢,尷尬地不知該把手擺在哪裡。他低下頭,俯視著間接枕在自己身旁淺白沉靜的面容,發出了自言自語的喃喃低語:
「淺眠型的、患者……是嗎?」
布列依斯從來都不知道。在連隊的時期那傢伙似乎也能走到哪睡到哪,但似乎也只是閉目養神似的打瞌睡,原來真相是其實自己從沒真正發現嗎?
原來自己自以為很了解古魯瓦爾多,但其實是根本未曾真正了解過他嗎?
——意識到這個事實,布列依斯頓時感到滿滿的挫敗。
第6花:「心願」
……幸福嗎?
歪著頭,布列依斯摘下一朵飄零的像是雪白風鈴似的石楠花思考著,幸福這東西,究竟該是什麼樣的形狀,才能掌握於手中?
遠遠地就能找到那整個人都埋沒在白茫茫花海中的灰黑人影,黑王子就像陷入死亡般漫長沉睡的樣子那般沉靜安詳,纖纖睫羽落在臉頰上的陰影宛如蝴蝶的鱗翅,有如一副靜畫那般在漫漫純白的畫布中帶著不真實的夢幻。
布列依斯恍然,低頭望著那淺眠中的黑王子,忽然有想將這一幕深深刻印在腦海中的衝動。
「……什麼事?」
低沉沙啞的磁性嗓音沉穩的傳來,布列依斯望著血紅的眼眸睜開,凝結了一種平靜的情緒靜靜地注視著自己。
「我跟大小姐打了一個賭輸了。」
布列依斯突然沒頭沒尾地開口。
「……是嗎。」
完全沒有追問打賭的內容和原因,黑王子僅僅是慢騰騰地起身,沾落在身上髮上的嬌小玲瓏的鐘型白花輕輕掉落。有些渙散的雙眼輕眨,最後重新焦距在眼前的銀紅身上。
「……然後她叫我過來。」
那應該是負責叫我回去了吧。黑王子歪著頭,彷彿可以讀出這樣的表情。
布列依斯嘆了一口起,低下了身子,輕輕一推,將毫無防備的黑王子推倒在花海中。古魯瓦爾多不明就裡地眨了眨眼,一雙手卻覆蓋在他的眼皮上。
「閉上眼,睡吧。」
可以感受到掌心裡不安份的睫毛仍在刷動,布列依斯他強迫自己忍隱住一種挫敗的情緒,其實自己也很清楚,古魯瓦爾多只要有自己的存在便無法鬆懈下防備心好好休息,自己無法被信任、無法讓古魯瓦爾多放心敞開心房的事實讓他有些低落失望。
起初古魯瓦爾多似乎是想掙扎起身,但最後卻不知怎麼地突然安份下來,乖乖地放鬆了緊繃的身子繼續維持仰躺的睡姿。
布列依斯頓了一會,確定古魯瓦爾多閉上了眼,僅僅是閉上了眼沒有睡著後,仍等待了一會,才緩緩將唇湊上。
……這樣就算偷襲到了吧?雖然還是沒有睡著。不過妳就放個水吧大小姐。
慢慢分開唇瓣的瞬間。古魯瓦爾多僅僅是伸出手握住了那隻覆在他眼上的手腕,慢慢拉下。用清醒的血紅直率地注視著他。
「這是賭輸後的懲罰嗎?」
不,這是賭注的內容。
但是布列依斯沒有說出口,取而代之的是:「——不,這是道歉……」
「道歉吻?」
「……先前的我,態度很差勁。對不起。」
布列依斯低聲道歉,彆扭地撇開了頭,泛紅的耳根卻整個透露出情緒,仔細收入古魯瓦爾多血色的眼眸裡。
「我懂了。」
古魯瓦爾多停隔了許久才終於理解似的突然回覆。
「那麼,我接受你的吻(道歉)。」
趁布列依斯還沒會意,古魯瓦爾多伸出手指將他的臉孔往回扳,攬住那頭長髮將人拉下。回以了吻。
比起方才布列依斯蜻蜓點水般的吻,這次的吻更加纏綿憐愛,布列依斯張口,任憑古魯瓦爾多的唇瓣輕咬著自己,舌尖輕點著,明明僅僅是想表達出溫柔憐惜的心情、沒有更進一步的進展,卻讓布列依斯心跳飛快,甚至覺得古魯瓦爾多都能聽見自己胸腔裡重重的敲擊拍子。
古魯瓦爾多放開布列依斯,掌心輕撫著布列依斯白皙的臉龐,額頭相抵著,緩緩垂下了眼。布列依斯感受著古魯瓦爾多放鬆均勻的呼吸溫熱輕柔地噴吐在自己的鼻尖上,有點溫暖到發癢。
那傢伙還真的說對了呢。古魯瓦爾多突然沒頭沒尾地開口。
誰說對了?布列依斯眨著眼問。
大小姐。
……她跟你說什麼?
微笑望向眼前有些局促不安的銀髮青年,黑王子的手指撩起了銀絲,湊到唇邊一吻。
她說這片幸運草原上的白色石楠,會守護心願成真。
心願……布列依斯呢喃著,明白那心願正意涵著自己的同時,臉上瞬間浮現一抹殷紅。他抬頭望向眼前的灰黑男人帶著微笑的神情。那微笑的弧度如此美麗讓布列依斯為之屏息。
古魯瓦爾多。他僅僅如此喚道。
嗯?
……沒事。
——你如白色石楠般孤獨地微笑。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