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勒尼西眼睜睜地目睹著切分為左右對稱兩半的馬車在撞擊到少年纖細的身子之前先緩緩地往兩邊倒下。世界在一分為二,少年聽見細微、像是裂痕碎裂的聲響,像是失手摔碎成千片的陶瓷花瓶企圖黏拼回去卻仍隱藏不住裂紋而崩塌。庫勒尼西覺得自己也像是個隨手捏成的泥土娃娃,不過是拿各種剩餘的一小塊陶土揉捏混成的瑕疵品,既不具美麗價值也毫無存在必要。他只是、隨手製造出來,就連作品也稱不上的習作。
街道在一分為二。尖叫聲不絕於耳,鮮血源源不絕地從斷頭切面像是噴泉般湧出,流遍整潔規律的磚瓦步道,染上下水道污水般暗紅。滾落的屍塊與頭顱像是逃竄在溝渠裡的老鼠散播黑與死,理當不存在於導都潘德莫尼的瘟疫開始蔓延,以庫勒尼西為中心,飄浮在大陸之上的空中都市開始淪陷。
世界在毀滅。而少年的世界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被奪走了。消除了。像是清單上被劃去的名字,彷彿隨著那筆塗抹就能簡單刪去歷史發生過的事實。紀載在書上的不曾是謊言,然而被銷毀的書頁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片段卻是殘忍的真相。
庫勒尼西從書堆中抽出文件。
然後少年的心就此破碎。
以假象支撐起的平衡搖搖欲墜,充其量只是顫巍巍地勉強維持住秩序的表象而已,只消一個輕輕觸碰就開始分崩離析;自已所認知的世界,不過是未曾契合過的齒輪,倏然正式運轉時摩擦出軌發出尖銳刺耳的噪音。不和諧、不正常、不完整——自己究竟是為何而誕生於這世上呢?
打從一開始自己就是多餘的孩子,可有可無的實驗品。
——不,不是我多餘,是整個世界多餘。
不對!你要憎恨的不是世界而是拋棄了你的母親!
在耳邊此起彼落的尖叫聲彷彿如此控訴著。
——呵,憎恨母親?
庫勒尼西扯動嘴角,像是聽見什麼滑稽可笑的笑話般噗哧一笑後笑聲潰堤,彎著身子抱著腰瘋狂地大笑不止。
憎恨母親?呵,這怎麼可能。庫勒尼西宛若天真無邪的孩子發出咯咯笑聲。
這個世界不曾溫柔。她殘忍、冷漠,玩弄生命當成實驗品毀壞對待。但即使如此……即使如此——
庫勒尼西笑到胸口發疼地揪住心臟,痛苦地喘息。那抹悲傷的微笑流露在瘋狂的眼窩之中,隨著淚水潸然落下。
——即使如此,庫勒尼西仍然無法真正蹭恨,那給予了自己生命、名為母親的女人。
哪,誰來實現他,即使被這世界拒絕仍舊奢求被愛的願望。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