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貴為王儲。
一切都是為了我心愛的戰士們。
細微的碎裂聲響自冷硬的劍尖開始蔓延,起先只是細碎的顫抖,接著被血腥之尾刺穿的骷顱頭傳來了如同冰湖破裂的悲鳴,蜘蛛網似的裂痕急速展開擴大,飄浮在空中的巨大頭顱悲憤怒吼,空洞的眼窩燃燒著青藍色的冰冷磷火,古魯瓦爾多甩劍脫身,冷眼看著自稱創造主的魔女開始崩毀。這真是諷刺,不是嗎?人們總說:在他的背後也纏繞著死神的陰影,被死神塔納托斯附身的黑王子眼眸目睹著死亡的血紅,他們說:受到詛咒的黑王子親眼見證死地又歸來,而此時此刻,這愚蠢荒唐的謠言卻再貼切不過了。
這樣也不錯。他心想,曾經是他漫漫期待的安寧終點,終於可以來臨了。
這場與炎之聖女的決戰,即將為他們復活與安息畫上句點。
古魯瓦爾多笑了,薄唇勾出諷刺的彎曲。所以到頭來……賜予了他們這些英靈重生的機會、喚醒了他們靈魂的主人……也是在最後阻饒他們復活的「Boss」啊。
——明明就說了,一點也不留戀現世的。古魯瓦爾多再次握緊了手中被鮮血染浸的長劍,努力平穩因為傷勢而紊亂的呼吸。都說了自己更喜歡留在這個世界的,但那個多管閒事的大小姐卻執意要幫他恢復記憶。
「死人是不會說話的,古魯瓦爾多。」
嬌小的人偶少女蒼白嚴肅著一張臉,從宅邸出發前私下招他來做最後一次出戰前會談,單獨的。人偶仰著頭用不再空洞的眼珠凝望著他的神情,讓他沒由來地回想起自己身為第一位被選召的戰士時,第一眼所見識到的人偶模樣,那時的人偶並非如現在這般多話而富有情緒。而剛甦醒的他也喪失生前的諸多記憶,力量弱小,不如現在恢復強大而重獲人格,他的大小姐也更像具人偶,面無表情,也不會言語,因為根本不需要。原來已經經歷了這麼漫長的期間……而他的大小姐也隨著他的復活茁壯一同成長了嗎?
「死人是不會說話的,古魯瓦爾多,」人偶慢慢地開口,「人偶更不會開口說話。不會說話的人偶卻逐漸擁有語言,便開始能思想,有思想、有感受、有記憶,便開始擁有表情:會哭會笑會憤怒會擔憂會愛憐會感受到孤寂與溫柔——萌發這些意識時,人偶還只是個僅有軀殼的人偶嗎?還是它已經變成是一個擁有靈魂,不,是擁有心靈的人類了?」球狀關節的小手按在平板的胸口,「累積在這副軀體裡與你們相處點點滴滴的記憶……又是屬於誰的意志?」
是屬於「我」的,還是母親的?
「大小姐!妳還沒換衣服——」
「沒關係,布勞。我今天穿這套就行了。」
「欸?妳不是抱怨這套白襯衫和紅裙子太樸素嗎?」
「嗯。可是我想恢復用最初的模樣來迎接最後嘛。」聖女之子淡淡笑著,如是說。「畢竟這是母親給我的第一套衣服嘛。」
古魯瓦爾多垂下眼簾,不予置評。換回了最初的披肩的長髮髮型與髮夾,人偶臉上隱藏著淡淡的苦澀笑容,幾乎就像是要哭泣一樣,卻沒有其他人發覺背後的異樣絕望。古魯瓦爾多事後心想,也許聖女之子那時慘白如白瓷的神色其實早已預知了自己的命運,卻仍義無反顧堅決要完成這場違逆炎之聖女的挑戰。
『——聖女的復活,是透過吞噬剛開始萌芽的人偶心靈來完成的。』
我早就知道了。聖女之子在出戰前用平板的語氣悄悄告訴他,「擁有自我的人偶遲早會被母親抹煞拿去回收……然後再次重新歸零利用。想必之前的『我』或其他的『我』也都是在人格萌發時如此被消除吧。」
犧牲是必須的。他們生前犧牲許多,為守護一件珍貴之物不得不抹煞其他的牽絆;死後也不斷地再犧牲,以戰士們的英靈作為混沌元素的碎片當作恢復他人記憶的祭品。他們總是被迫做出選擇,甚至強迫犧牲的祭品做出沒有選擇的選擇,而這次……這次的復活祭品,是他們的大小姐。
炎之魔女的人偶,無名之子。
他們的大小姐像具牽線傀儡被扯住絲線,毫無抗拒的被拉往了漂浮在高空的炎之魔女,人偶蒼白的臉龐彷彿失了全數血色——這當然,人偶根本沒有血肉,只有骨瓷製成的肌膚當然病態的白皙——古魯瓦爾多冷靜地在心中分析著,一邊無視其他戰士們震驚地喊叫甚至出手阻擋了冒失要衝上前的隊友,他僅僅用冰冷的眼神嚇阻想甩開他臂膀的布列依斯,銀髮的審查官立刻明白了古魯瓦爾多的眼中的訊息。你是幫不上忙的,別白費犧牲。
「你早就知道了。」
這並不是個問句。布列依斯的聲音緊繃而沙啞,古魯瓦爾多只是冷淡的點點頭,目睹著與人偶融回一體的骷髏頭,他們的大小姐將再也不復存在、而瘋狂的魔女則獲得被火焰纏繞著骷髏軀體。「為什麼……我不明白……」
布列依斯的語氣瀕臨破碎邊緣。古魯瓦爾多只是輕輕掃了他一眼。
「她只告訴你一個人嗎?」
古魯瓦爾多點點頭:「只要打倒了炎之魔女,就能復活。她是這麼說的。」他平靜的敘述人偶說過的話語,握緊劍擺出必殺架勢。
布列依斯絕望的顫抖,「——她還告訴了你什麼?」
古魯瓦爾多轉過頭,將血紅的目光轉移到火焰中的瘋狂魔女,他的血眸熾熱燃燒著某種布列依斯從未看過的溫度,「大小姐她還說了——『替我復仇』。」他簡短地說完,便頭也不回的向前直衝上去,拔劍往骷髏的女性迎頭攻擊。
「如果可以真想看看古魯你繼承王位後的樣子呢。」
「……如果這是妳的心願,那我欣然接受。」
「那麼為此,你會成為王吧。」
——然後他如同預言般自死地歸來,復活於地上現世。他像是黑夜君臨大地,成為君臨於隆茲布魯王國的闇之君王。
古魯瓦爾多站上王城的陽台,俯首聆聽底下廣場上的群眾們狂熱地呼喊他的名字,歡呼聲不絕於耳,他的愚蠢子民們彷彿不曾畏懼過黑王子的流放醜聞、更不曾聽聞過『被死神纏繞』的詛咒,他們崇拜這位英勇善戰的王子殿下,在國難當前仍以身為盾地站在戰爭前線,他們忠誠愛戴這位年輕而愛國的王儲,並榮幸置於他的統治之下,渴望見證由他們的王子領導他們的國家,會將隆茲布魯領向何等長遠而穩定的未來。
「Long live Lonsbrough!」
他微笑,舉手優雅致意,鑲著紅寶石胸針的華麗披風從他肩上滑開,像是黑曜的蝶翅展開,接著他驕傲地笑了,笑的瘋狂、得意、自信,如破蛹而出的蝴蝶那般美麗而炫耀,狂喜慶祝『黑王子』的死亡—--
「Long live the Dark Lord!」
「Long live the Black King!」
——以及隆茲布魯的『黑王』登基。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