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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羽,鱗尾,貓的眼瞳

送件任務03:《夜半的旋律》(一)

5/21/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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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件任務03:夜半的旋律

乒乒乓乓的敲打聲迴響在狹小的儲藏室裡。老舊的門板大開,走廊上沿著牆壁堆放了陳舊紙箱。

「搞什麼,我可是機研部,不是水電設備修繕部!」

含糊抱怨聲被灰塵掩蓋,接著又是幾聲鎚子敲打,引起了走廊上經過的信鴿郵遞事務所員工們好奇的駐足探望。

「唉呀,燈泡不也是機械的一種嘛?還有風扇也是嘛~」

嬌柔悅耳的聲音帶著三分愉悅五分討好與兩分狡猾,海莉扶著梯子,仰頭望著跨踩在梯子頂端、嘴裡咬著釘子瞇眼修理燈具的機械研究部部長布萊恩。

「……叫我這個機研部部長親自來幫你們修理漏水,這也太誇張了吧!」

「怪萊昂內爾先生!誰讓他都不理會我們提出的報修申請!」

海莉鼓著腮幫子,「雖然我和雷文是臨時編制沒錯啦,可到現在都沒有個正式的辦公室或座位也太過份了吧!想說好吧反正都是在這儲藏室內工作就乾脆改造成辦公室,結果連個座位名牌也不給,這不過份嘛!」

「誰讓妳提出那什麼『無效信件處理小組』的編制申請……」

雷文小聲嘀咕抱著另一箱塞滿泛黃老舊信件的紙箱搬去走廊,清空大半的儲藏櫃,準備之後劃分不同區域將信件重新分類。

「不就是個名牌嘛!小氣。」

海莉鼓起另一邊的腮幫子,「既然採光、通風不佳不肯改善就算了,那燈泡壞了還有風扇、窗戶壞了總該修理吧!」

啪嘰!燈泡在面無表情的布萊恩手中閃爍了幾下便發出明亮的光芒。

「……我好像知道燈泡壞掉的原因了。」

布萊恩沒好氣地跨下梯子瞪了海莉一眼。「敢情妳為了換照明換風扇就一不做二不休先砸壞舊的好藉口換新的?」

亞麻長髮的小姑娘眨著無辜的碧藍雙眼與纖長睫毛。「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嘛!」

「……我真該跟妳們郵遞部的沃爾夫投訴。」布萊恩嘖了聲。

「哎哎哎,別這樣嘛布萊恩部長——至少漏水的部分可跟我無關!」

「而且漏水一直不改善,信件更容易受潮發霉,已經有好幾封信的字跡不是被水沾濕暈開、就是發霉模糊掉了。」

一直在一旁角落默默處理信件分類的雷文突然出聲附和,更是鼓舞了海莉理直氣壯的氣勢。

「就是說呀——」

「雷文、海莉!嗚啊你們這裡你們這是在春季大掃除嗎?」

海莉的話語被高亢的驚呼聲截斷,嚇得海莉跳起身來轉頭,發現是萊昂內爾先生瞠目結舌的站在門口。

「萊昂內爾先生!你嚇死我了!有什麼事嗎?」海莉撫著胸口喘氣問。

「喔!對對對,沃爾夫叫我過來找你們,有個委託案件可能要麻煩你們處理。」

萊昂內爾咳了一聲嗓子,這才發現儲藏室內還多了一個非郵遞部部下的人,「唔,布萊恩你也在呀!太好了省了我跑去機研棟一趟。你能不能也跟著海莉他們去一趟沃爾夫那裏?有東西想麻煩你檢查一下。」

「喔?郵遞包裹有機械相關的內容物?」布萊恩部長疑惑問道。

「呃,也不算是……不好說明,總之你們先去沃爾夫的辦公室吧!我還得去找魔援、咳、我是說醫療支援部的漢娜部長,等一會兒大家都到了在一起說明。」

先這樣、等會兒沃爾夫的辦公室見!匆匆扔下這句後萊昂內爾便撒腿往傳說中「醫療」支援部的方向跑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海莉一臉茫然,雷文聳聳肩。

​「不知道,總之,先去沃爾夫部長的辦公室報到吧。」

「嗚呀……把我們兩個和整個信鴿郵遞的主管們集體叫來,到底有什麼事?」
​

海莉跟在布萊恩部長身後,站在郵遞寄送部部長的辦公室門口前,有些緊張瑟縮地揪著制服下擺。

「……該不會真的通過了我那『無效信件處理小組』的編制申請、要給我們升職了?」

「妳想太多了,海莉。」

雷文面無表情地吐槽道。布萊恩也一臉「妳作夢呢」的表情伸手敲了敲門,沃爾夫部長冷淡的聲音立刻響起。「請進。」

打攪了。布萊恩隨口轉動門把推開辦公室大門,領著身後的雷文和海莉走進辦公室。

「呦沃爾夫,萊昂內爾說你找我?啊,漢娜妳也來了呀。」

「布萊恩。海莉。還有雷文。」沃爾夫冷靜地向三人點頭,「你們都坐下吧。」他向對面還空著的沙發示意道。

「好久不見了,雷文。海莉。」

「漢娜部長。」

雷文對著坐在沃爾夫旁的女子點頭行禮。漢娜.史蒂文斯難得沒有披著她充滿傳統民族風格的綠色斗篷,就連平時習慣披散下來的酒紅色長髮也編成髮辮挽成髮髻,增添了幾分高位者的氣勢。

漢娜隊長對面的單人沙發上,還有一名穿著奇異,充滿東方異國風格的男子。

「既然人都齊了,那我就開始解說一下。」沃爾夫部長向各位示意著陌生男子,「這位是委託人,陳穆先生。」

「您好。」

陳穆先生客氣地頷首。他的英文語言有種特殊的腔調,但是非常地流利。

「陳穆先生是來自中國的骨董商,在倫敦市中心蓋了一家骨董店,專門收集販賣來自世界各地的各種骨董。」沃爾夫部長說道,無視了布萊恩投向他「骨董跟我有什麼關聯」的納悶眼神還有海莉一頭霧水的表情,「這次的委託內容,是他手中的一個骨董。詳細的內容我請陳穆先生親自說明也許會比較清楚。」

「唔,這還真不好說明哪……」

陳穆先生苦笑道。他沉吟片刻,似乎有些苦惱該怎麼開口。接著嘆了一口氣,將桌上放在他面前的一個小盒子打開,推向眾人面前。「那麼我先從委託物開始吧。這就是委託物。」

「音樂盒?」

海莉詫異脫口道。

「是的,這是音樂盒。」

陳穆先生點頭。「這音樂盒是我在一次國外無意間收購的。說實話這個音樂盒做工雖然精緻,但是沒有什麼商品價值,因為盒底被前任擁有者刻了個名字,『里歐.阿契爾』。」

「然後?」布萊恩還是一副「所以把我找來幹嘛該不會是要我檢查這個音樂盒吧」的納悶表情。海莉也依舊一臉茫然。但是雷文開始若有所悟。


「……然後,自從我收到了這麼音樂盒後,就開始發生了怪事。」

一聽到怪事,海莉眼神驟然一亮,興奮地向前傾身期待下文。

「先是每個晚上,我開始夢見一個哭泣的女孩子,音樂盒也會半夜中自己響起旋律。」


布萊恩部長目瞪口呆。漢娜部長和雷文不約而同地擰起眉頭,目光齊齊凝視在桌上靜靜躺著的音樂盒上。

「……有好幾次我低價將這音樂盒脫手賣出,都被買家以同樣的原因退回。」

陳穆先生苦笑地伸手示意桌上的音樂盒。


「我想,這個音樂盒的主人應該就是出現在我夢中的少女吧,『里歐.阿契爾』大概是她的戀人,這個音樂盒大概那個少女送給戀人的定情物?雖然不知道這個『里歐.阿契爾』是不是還活著,但就算已經不再人世,能給他的後人或是埋在墓前,也算是一個心願了斷吧?」
​

「——所以,我想麻煩你們,將這音樂盒送給『里歐.阿契爾』。」

「嗚哇……還真是棘手的委託呢。」

委託人走了後,布萊恩了無形象地攤在沙發上感嘆道。「漢娜,妳怎麼說?」

「……沒有詛咒與魔法的痕跡呢。」

漢娜部長的長髮已經再次解開,此刻正大膽地拿起音樂盒翻轉著,仔細研究著底部的名字。

「也沒有被靈魂附身。」

「沒有。我也沒有感受到靈魂的存在。」

雷文搖搖頭,同意了漢娜部長的判斷,「不過,雖然不是靈魂,但是物品上有時會沾有原物主殘留下來的執念、孕育出物靈,通常都說物似其主。不過隨著時間久遠,執念已經消散不少了。」

「這哪叫消散不少的程度呀……」布萊恩無言以對,接過音樂盒小心翼翼地研究發條。「……欸,我拆開來會不會有事啊?」他忐忑以對。

「應該不會,只要你答應她會把音樂盒修復好,如果拆開來可以得到什麼線索她應該不介意。」

「她?」

「音樂盒。我認為是個『她』沒錯。」

「……雷文你這小子有時真的很可怕,你知道嗎?」

布萊恩嘆了口氣,「線索啊……真是麻煩,只靠一個名字怎麼找人啊?對了,要不乾脆問問黛咪?同類溝通也許可以得到什麼線索?」

「就說了不是幽靈……」雷文無奈嘆氣,「如果能知道這個音樂盒的年份、出產地之類的資訊,應該可以縮短音樂盒主人和里歐.阿契爾的範圍。」

「剛剛真該順便問問那個委託人的。」布萊恩嘖聲道,伸手轉動了發條,放回桌上。

音樂盒緩緩打開盒蓋,清脆的樂聲開始演奏。

眾人靜靜地聆聽。

然而除了音樂外,沒有任何奇異的事件發生。

「就這樣?我還以為音樂盒打開會出現那個哭泣少女的幽靈呢!」海莉半是吃驚半是失望道。

「都說了音樂盒上沒有靈魂附身了,海莉!」雷文語氣開始自暴自棄。

「……看起來也沒有什麼可以定時啟動的機關,我原本以為有什麼像是鬧鐘一樣的機關設定,但沒意外的話應該是要手動轉動發條才會演奏的機制。所以半夜自動演奏……嗚!」

布萊恩打了個寒顫,用力搓了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與豎起的寒毛。「嗯,也聽不出是哪裡的音樂,本想從旋律中找出什麼特色,但好像沒什麼頭緒?只能說曲風像是首民謠,但是具體是哪個國家或民族的歌謠我就幫不上什麼忙了,不是英格蘭和凱爾特系的就是了。」漢娜也一臉苦惱地搖頭。

「看來只能回歸原點展開地毯式搜尋了。」

雷文用公事公辦的語氣歸納出結論:「首先是從戶口與郵政搜尋所有里歐.阿契爾相關的名字。從阿契爾搜尋起。不過要是可以得知年代和國籍,就可以把搜尋範圍縮小。所以明天再去拜訪穆先生打聽音樂盒的年代、產地、音樂旋律等詳細情報,再來搜尋。」

「為什麼要等到明天,等等午休結束後下午去一趟不就好了?」海莉疑問。

「……因為要先等過半夜。」

雷文的回答制止了所有人的動作,布萊恩部長僵硬地轉過頭,看著一臉平靜地拿起音樂盒的黑髮少年。

「我想試試看,是否半夜真的音樂盒會響起、夢見哭泣的少女。」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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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ere all the lost things go 消失之物的歸所

4/14/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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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也沒有什麼比葬禮還要更形式主義的東西了。

......塵歸塵、土歸土,牧師的頌詞隨著第一把土鏟落在棺木上,黑髮少年以漠然黑鴉的眼眸冷酷注視著儀式的進行,銀白的十字架缺了一角,接著又被覆蓋一角、又一角,過程緩慢莊嚴同在教堂的鐘聲下瞻仰遺體時的順序,所有親朋好友列隊獻花,直至沉睡在棺木裡的人逐漸被純白的百合花海淹沒,最後棺木闔上,墳土掩埋,一塊石碑立在腳下,墓誌銘刻下此人的一生,從此分隔兩個世界。

地上活著生命,而地下則是死者的領域。

即便埋葬在地底下的僅剩軀殼,靈魂早已脫離逐漸腐朽的肉體不知所去,前提是靈魂這東西真的存在的話。

「在想什麼,Raven?」

海浪般的歌聲傳來,雷文回過神,換上一襲黑色正裝的少女歪著頭,海莉的髮髻上簪著與她手中相同的白百合。

「在想,那些消失的東西,最後都到哪裡去了呢?」

黑髮少年緩緩回答。

聞言海莉展顏一笑,梅洛歐的笑聲宛如在朝陽下破碎的浪花,黑鴉少年在那一剎那恍惚聽見了銀鈴似的魚鱗掉落的聲響,「這有什麼好想的?」海莉輕笑,「當然是回到它們該去的地方啊。」

也就是,任何地方。

空靈的耳語消失在風中,就像妖精的翅膀透明而隱形,雷文的目光深深凝視著海莉的眼眸,一片清澈又神祕深邃的海藍回望進自己的靈魂深處,雷文在那片海面之下窺見了另一個世界,卻不敢伸手觸碰,因那海面下的或許就是自己的鏡中倒影,一個幻覺,它其實不真實。

「那是當然的呀,」海莉輕聲說,「因為妖精沒有靈魂。我們是人類想像出來的存在。所以才說,Seeing is believing。眼見為憑。」

相信之人自然就能看見,妖精的世界。

「……這就是為什麼有Fairytale一詞的說法嗎?」雷聞冷靜的捏著手裡的百合花辦,揉碎的芳香紛紛飄落,「妖精的故事其實都是虛構的,它們其實不成立。」

「傻孩子。」海莉莞爾,「誰說妖精的童話都是虛構的?它們也許不是真實的,但它們確實存在。」

Fairytales may not be real, but they do exist.

葬禮這儀式啊,從來就不是為了死者,而是為了生者而舉行的。至於妖精沒有實體,所以自然不需要舉辦緬懷軀體的儀式,對我們而言,這就像是對著一顆摔碎的石頭哀弔它曾是星辰一樣的荒謬,一但離開了天空墜落成了石頭,它就不再是星星了,既然它是石頭,那死掉的星星又與它何關呢?梅洛歐也是一樣。飄盪在海洋裡的靈魂失去了記憶,最後就變成了人魚妖精。

——那是何等深沉的思念,即使遺忘了名字遺忘了過去,遺忘了自己,也執著流連人間徘徊尋覓,卻忘了是為了誰為了什麼,無法觸碰也無法呼喚人類的物質世界,於是曾有個人類少女死亡,而我成了妖精;那個人類女孩消失,而我存在。我既不是她的過去也不是她的回憶,甚至不是她的幽靈,只是她遺忘的倒影,她想像出來的畫像,她珍藏的胸針,不,是胸針上的紀念寶石,在她眼眸中閃爍著失去意義的光芒。

「……那麼,如果妖精們死去,他們又會變成什麼呢?」

雷文低聲問道。

「誰知道呢?既然變成了新的東西,那也不完全是我了,不是嗎?既然如此,煩惱這個做什麼呢?只有現在還生活著的我才是我,不是嗎?」

「不過啊,無論我變成了什麼,變成了花變成了泡沫,陽光下的灰塵或是一陣風中隱約而熟悉的歌聲旋律,無論換成什麼不同的形式,我還是會在你身邊的,雷文。」

因為你就是我的歸所。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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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件任務02:《女子的留聲機》

9/23/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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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件任務02:女子的留聲機

「……這是什麼?」

海莉從架在書櫃上的梯子滑下來,歪頭看著放在桌上的機器,「這包裹好眼熟喔——咦?這不就是上次我們把糊掉的地址解讀出來、讓人送出去的包裹嗎?因為很沉重所以我記得呢!怎麼又回來了?」她吃驚地抬起海藍色的眼眸,向雷文尋求答案。

雷文皺眉不語,將詢問的眼神扔給站在門口的兩位長官。

「你們上次的收件者是位女性沒錯吧?這次是由那位小姐親自送回來的新委託。」

一邊比劃一邊冷淡回答他們的是郵件遞送部門的部長,沃爾夫.克拉克。相較於一旁冒失卻和氣的萊昂內爾副部長,沃爾夫是個深茶色髮色的高大男子,不同於萊昂內爾的天使般流露天真的天空藍眼眸,沃爾夫部長的眼睛是更加接近碧綠的灰藍,像是寶石的色澤,雖然也很美麗卻因為總是豎起眉頭,讓眼神顯得銳利,五官輪廓也不像萊昂內爾的柔和,而是稜角分明,給人感覺嚴肅與成熟感,「這就是上次那個包裹裡的內容物,是那位小姐的祖父生前的發明,能將聲音紀錄下來並再次撥放的機器——叫做留聲機。」沃爾夫部長簡單扼要的繼續說明。

「不過很可惜,不知是在包裝成包裹前還是在運送包裹的途中,機器損壞了。」沃爾夫部長語氣生硬低沉,似乎對於郵遞部在送貨途中造成包裹損壞的可能性感到不快,「播放功能似乎故障了,目前僅剩錄音功能可以正常運作。那位女士也嘗試過修好它,不過很遺憾,她的祖父沒有留下詳細的資訊,所以在缺乏技術下也只能宣告放棄。」

「……這位委託人決定委託信鴿事務所,請我們這群有能力遊走整座倫敦城的信鴿郵差們,『錄下倫敦最美麗的聲音』,再將這台機器交還給她。她想將『全倫敦最美麗的聲音』留給後世。有朝一日也許未來的人們會有辦法修好這台機器,如此一來就能聆聽『現在』所留下來的美好吧。」

「不過如果可以,真希望能幫她修好播放功能呢!畢竟裡面可能還有她祖父留下的訊息啊……」

一旁的萊昂內爾先生神情萬分惋惜地補了一句話,隨即被沃爾夫部長打斷:「那麼,能交給你們嗎?」

「……可以是可以,也就是說,由我們信鴿的郵差們輪流錄音完後,還是由我們轉交回那位女性收件者,啊不,這次是委託人了嗎?」海莉好奇地圍繞著名為「留聲機」的機器打轉兒,研究怎麼操作。

「我想如果能由上次將它送達的你們再次交還,那位女士會很開心的,所以可以將交回的工作也拜託你們嗎?」

「唔……好吧,那就由我們交回吧!不過,欸,是這個按鈕嗎?」海莉手忙腳亂地操作著按鈕,接著舉手投降,「啊啊,這個東西真難操作——」

「雷文——」

海莉轉頭求救,卻立刻被黑髮少年打斷。

「再那之前,我先確認一下,沃爾夫部長。」

雷文突然出聲打斷了,抬眼望向萊昂內爾先生和沃爾夫部長,滿臉無奈。

「雖然委託人自己都說了憑她現在的技術無法修復,但是——難道就沒有人想到,先拜託『機研部』的人修理看看嗎?」

機研部,全名機械研究部門,是信鴿郵遞事務所的三部門之一。

信鴿郵遞事務所一共有兩棟行政用的建築。其一便是「郵政主要處理棟」,簡稱「主棟」,負責部門便是郵遞部,在主棟的後方還有另一棟較小的建築,便是機研部的工作室。

「我還是第一次來到機械研究棟呢~」

海莉探頭探腦地繞過滿屋的工具和齒輪,嘖嘖稱奇,「之前待在魔——待在醫療支援部時也是分配在主棟的。」海莉突然改口,訕笑道。

「機械研究部的部長是布萊恩.萊特對吧,聽說是個很好相處的部長。」

「確實,比起咱們郵遞部門的沃爾夫部長好說話多了,沃爾夫部長人很兇。」海莉點點頭。

「不過沃爾夫部長主要負責外務,我們是負責內勤的,所以是給萊昂內爾先生管理的,不是嗎?」

「……嗚啊,那我寧可聽沃爾夫部長罵人,也不想在不可靠的副部長底下幹活。」

「我怎麼有種雖然我們是內勤卻老是替外務跑腿送信的錯覺呢……」

雷文小聲嘀咕,兩人齊步走到機械研究部門的辦公室前,腳步雙雙站定,不約而同地深吸了一口氣。

「打攪了。」

由於兩人手裡合力抬著留聲機,騰不出手敲門,海莉只好放聲對著門板喊道:「不好意思,我們是郵遞部的雷文和海莉,有樣東西想麻煩機研部修復,能不能幫我們開門?」

「來了!」

隨著一聲充滿朝氣的吆喝,工作室的房門應聲滑開,頭上戴著護目鏡的男子伴隨陣陣機油跟鐵鏽味佇立於兩人面前,「嘿!你們好?找機研部有什麼事嗎?是要修什麼?這個嗎?」機研部的青年好奇打量著他們手上的留聲機道。

「呃,是的……就是這個機器。」

「哦喔!沃爾夫有先跟我提過,這就是那個留聲機對吧?」

機研部的同事興致勃勃的捲起袖子,一雙強而有力的手臂繞過機器底端,將之從雷文和海莉的手中抱過去。「進來吧。自己找個位子先坐一下。」

「打攪了,請問——要怎麼稱呼?」

雷文禮貌地頷首,跨步踏進滿地凌亂器具的工作室內,接著有些遲疑地詢問對方的名字。

「布萊恩。」

「布……你就是機研部的部長?!」海莉驚訝的問。

「嘿,是啊!」

布萊恩爽朗地笑道,一邊注意腳邊隨時成為陷阱的零件雜物一邊走回到工作桌前,最後小心地把留聲機置於其上,「是哪裡故障?」

「說是沒辦法撥放聲音。」雷文回答,「不過錄音功能貌似正常。」他補充道。

「了解!讓我來研究研究~」布萊恩部長立即就用手上的螺絲起子開始拆解了。


「我看看……這是……這指針是幹什麼用的?好像沒問題……把手也……嗯?發條……連接到這裡然後還有這幾個齒輪是……喔,原來是這樣運作呀……喂你們!現在就要立即修好嗎?」

布萊恩自顧自地開始工作,自言自語了好一會又突然沖著雷文跟海莉喊叫道。

「雷文和海莉。郵遞部。」雷文提醒著對方自己的名字,「這需要很久的時間才能修復嘛?——不、不對,你的意思是這修得好?」

—--明明是沒看過也沒聽過的全新發明物,機研部還真的知道怎麼維修?雷文吃驚道。

「喂喂別小看我們機研部啊!雖然不敢說百分之百把握,但是大概搞懂這玩意的運作原理了。」布萊恩放下螺絲起子掏出一塊布擦拭手中的油汙,「如果沒猜錯的話,壞掉的原因我已經找出來了。只是麻煩的是沒有可以更換的零件,」布萊恩部長想了一下,「不過如果拿舊零件當模型打造一個一模一樣的新零件應該可以用。」

「那,用新零件修復的話,會不會影響裏頭原本已經錄下來的聲音?還是說替換了新零件、原有的錄音內容就會遺失?」雷文皺眉道。

「不會!喏,你看,」布萊恩部長拿起在拆解機身前已放到一旁的圓板,舉到跟視線平衡小心翼翼觀察著,「錄下來的聲音應該是刻寫在這圓板上的,所以只要這圓盤沒刮傷就沒事。只是機身裡頭讀取和播放的零件故障而已。」布萊恩部長解釋道。

「也就是說修復過程不會影響到原本的錄音內容?那太好了!那修繕大概要花多久時間?」海莉高興地拍手道。

「只修繕的話其實很快,只需要一天的工作日,不過這是在有零件的情況下,」布萊恩部長皺起眉,伸手搔了搔下巴,「反倒是要訂做替換用的零件比較麻煩,需要一點時間,得委託工廠或熟悉的鐵匠鋪特別訂做。我估算製做零件的模具和零件本身至少要一個禮拜吧!所以才問你們急不急。」

「不急。」

雷文徐徐吐出一口長氣。「既然修復過程不會影響原本的錄音內容,那不然我們先完成委託人的錄音委託,再拿回來給部長你修復?也可以趁我們錄音的這段時間先去訂做零件,這樣比較不會浪費時間?」

「沒問題!我畫個零件圖稿給鐵匠鋪就好,等我一下。」布萊恩部長爽快地說完,拿出紙筆描繪了零件並記錄尺寸,便又動手把留聲機還原到原始狀態。「喏,剩下的就交給我吧!」他揮了揮手中的紙條,自信滿滿地拍胸脯笑道。

「既然如此~那就麻煩你了!」

得到對方的保證,海莉鬆了一口氣,心情也愉快了幾分,「看來是個非常熱情的好人呢,能認識機研部的同事也不錯。」很快就摸清對方脾氣的海莉咯咯笑道。 

「那麼,接下來——全倫敦最美麗的聲音,該去哪兒錄音呢?」

街道的聲響。

馬車的馬蹄聲踏過磚石街道,車輪滾過,位於倫敦西區(West End)的歌劇院傳來了華爾滋舞曲,經過萊斯特廣場(Leicester Square)上時驚起的群鴿咕啼振翅拍羽聲……

雷文騎著腳踏車,後座載著側坐的海莉,留聲機抱在她的裙上,腰間掛著信差的小包。

「早安希爾先生,這是你的信!」

經過科芬園 (Covent Garden)的市集時,海莉愉悅的聲音在空氣中清亮而響徹,雷文停在一間蔬果攤販前,「貝克先生忘了告訴你他搬家了,這是他的新地址!下次別再寄錯了~」

「喔,原來是海莉啊,原來如此,我還想說貝克那小子怎麼這麼久都還沒回信!謝謝妳啦,麻煩妳們跑了這麼一趟,這蘋果就當點心,妳和雷文各拿一顆吧。」

「好的,希爾先生,謝謝你!祝你有個美好的一天!」

海莉抱著雷文的腰,朝向身後的希爾先生揮手喊道,接著忍不住心情愉快地哼起歌。

「接下來要去哪?大笨鐘(Big Ben),還是倫敦塔橋(Tower Bridge)?」

海莉壓著帽沿,側著臉拂過耳邊飄揚的長髮詢問。雷文的腳踏車騎的很平穩。

「先去大笨鐘好了,離我們比較近,而且還可以經過聖保羅大教堂。之後再沿著博羅大街(Borough High Street)到倫敦塔橋。」

「好耶!去聖保羅大教堂的話,就可以去錄耳語廊(Whispering Gallery)的回音。既然最後要到倫敦塔橋,要不要也順便去倫敦塔參觀看看裡頭的烏鴉(Raven)呢?」

「——只要在天黑以前把信全送完的話就可以。」

「太棒了!那就這麼說定了!」

海莉歡快地大笑。雷文輕巧地轉過一個街角。

「這不是海莉嗎?又跟雷文出來送信啊?」

「早安,史密斯太太!抱歉今天沒有妳的信!」

「傻女孩,要是有的話妳就要增加工作了,」老婦人咯咯笑,「拿兩塊瑪芬和水果塔吧,這是上次的謝禮。」

「那我就不客氣了!謝謝妳的水果塔,史密斯太太!」

沿路上海莉有說有笑,和熟識的行者打招呼,雷文依舊平靜著一張臉,只是淡淡地點頭致意,很快的,放在腳踏車籃裡的紙袋逐漸塞滿了蔬果和點心,而海莉背包裡的信件則一封一封的清空了。

大笨鐘的鐘聲敲響傍晚的天空,泰唔士河上傳來了蒸汽船笛。

海莉和雷文坐在階梯上,在倫敦東奔西跑了一整天讓兩人這會兒都餓壞了,索性拿中午從史密斯太太那收到的瑪芬和水果塔、威廉姆斯小姐送的培根三明治、瓊斯先生送的肉餡餅充當晚餐大快朵頤。飯後水果是希爾先生送的蘋果。

「呼哈,結果跑遍了大半個倫敦呢。這麼一來也算是湊齊『全倫敦最美麗的聲音』了吧?」

吃飽飯後,海莉心滿意足地用手怕擦了擦嘴角,慵懶地伸了一個懶腰。

雷文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她,接著失笑搖頭。

「還沒。還有個美麗的聲音沒有錄到。」

「咦?是什麼?我們還有哪裡沒去嗎?」

「不一定是要由倫敦的『地方』才能構成的聲音吧?透過居住在倫敦的『人』也行啊。」

「人?」

雷文漆黑卻柔軟的眼眸難得閃過一絲笑意。

「——唱首歌吧,海莉。」

 ♪A-ma-zing~ grace~ ♪ how sweet~ the sound ...... ♪



輕輕啟唇,空靈澄澈的歌聲自空氣中漾起美麗的洄瀾。

緩慢而虔誠的祈禱響徹在被夕陽染成一片通紅的河面上,雷文望著站在泰晤士河岸邊的少女,透著夕陽光輝的長髮光彩奪人,雷文說不出那顏色,比起金色少了一分如玫瑰針刺銳利的美豔,說是棕色又無法用這麼平凡的形容來描述那種獨特的柔和,是一種自然,不亮麗,卻優雅纖細的色彩,雷文思考很久,依舊難以抉擇到底要用奶油色還是象牙色才能準確形容那種於介於白金與銀灰間又像是棕褐色調的奇異色彩。

雷文絞盡腦汁,最後還是只能想得出「亞麻」來形容。

傍晚的風吹來,海莉的長髮隨著風微微揚起,像是妖精展開了翅膀,又像是魚兒薄薄透光的鰭尾,閃閃發亮。


 
♪ Walking all the day, near tall towers where falcons build their nests ♪
在獵鷹築巢的高塔附近,漫步了一整天

♪ Siver winged they fly, they know the call of freedom in their breasts ♪
銀色的羽翼飛翔,牠們知道自由的呼喚聲就在牠們的胸懷中

♪ Soar Black Head against the sky, between the rocks that run down to the sea ♪
昂首向天空盡情的翱翔,在快速奔往海邊的岩石間俯衝

 

曲音一轉,神聖的聖歌頓時化為悠揚的民謠,簡單,抒情,海莉的歌聲本身就非常乾淨,沒有多餘的和聲,不用樂器演奏配樂,便能與自然的聲音融為一體——風聲、水流聲,萬物吹息的自然聲響……雷文有瞬間甚至認為,海莉的呼吸間便是一種渾然天成的旋律。

不過幾個呼吸間,雷文彷彿聽見了海潮的浪聲,黃昏的餘暉點點閃爍在河面上,波光粼粼,帶點鹹味的海風徐徐吹來,乘著風,展翅翱翔,滑翔過銀色的海面,輕巧靈敏地掠過岩石上的碎浪,拔高,平穩盤旋在雲朵間,聆聽著遠方傳來了海豚溫柔的吟詠,那樣廣闊而靜謐,雋永悠揚的吟唱,美好而寧靜。

 

♪ Living on your western shore, saw summer sunsets, asked for more ♪
住在你的西岸,看見了夏日夕陽,渴望更多

 ♪I stood by your Atlantic sea, and sang a song for Ireland ♪
我就站在你的大西洋邊,吟唱著一首愛爾蘭之歌

 

「海莉的故鄉是在愛爾蘭對吧?」

海莉彎起了粉嫩的唇瓣,嘴角漾開了美麗的漣漪,「是啊,我的故鄉就在海洋的另一邊。」

「隔著海遙遙相望的愛爾蘭島嗎?」雷文走道她的身邊,拂著欄杆靜靜遠眺的河面。

噗!海莉噗哧一笑,笑得更加開懷,「我的故鄉,就是大海的本身呀。」她彎起眉,「在愛爾蘭語,梅洛歐(Merrow),就是『人魚』的意思。」

故鄉。海莉知道,這次詞對雷文的意義有多深,名為黑鴉的少年眼神沉靜,卻掩不去眼底的孤寂與落寞。

……雷文是個孤兒。在街頭輾轉流浪許久,不懂何為「家」的概念——直到遇到海莉為止。

「請問,這裡是『信鴿』郵遞事務所嗎?」

瘦小而髒兮兮的小手握著一紙書信遞到眼前,海莉眨眨眼,不可思議地望著掩前攔下路的男孩,看著他從補丁滿滿的口袋裡拿出小心翼翼摺好收起的信。「有個……有個『人』拜託我把這封信寄出去——」

「我的天呀!小弟弟,你的臉上怎麼都是瘀青?你被毆打了嗎?有受傷嗎?」

海莉大驚小叫地打斷,她蹲下身子,雙手捧著十歲初頭孩子的臉頰,那時的她還是「醫療」支援部的成員,「漢娜部長!這兒有個孩子渾身是傷,需要治療——」

「不、不用麻煩了!我沒事!」

雷文奮力地想掙脫海莉的手中,無奈力道與體型相差地太多,只得漲紅的一張小臉,微弱地向海莉抗議。

「不行!你受傷了,」海莉卻語氣堅定,不顧男孩的反抗強行將他拖入屋內,「漢娜部長——」

一件綠色的斗篷匆匆席捲而過,雷文睜大眼眸,看著身穿塞爾特民族服飾的女子抓著大把的藥草疾步往他面前走近,身後跟著另一名提著黑色洋裝裙襬一同趕過來的女性,他瞳孔閃過一絲驚恐,「妳——是人類?」

黑髮的男孩臉色蒼白地注視著漢娜,嘴唇顫抖,海莉和黛咪吃驚地相互對望,漢娜.史蒂文斯也眨眼停下了動作。男孩木然地站在原地好一會,突然發難地轉過頭來,瞪著海莉,「妳……不是幽靈,不對,妳也不是人類——妳是妖精?」男孩的聲音充滿像是受到欺騙後的苦悶,讓海莉百思不解。

不是幽靈,也不是人類,這麼說,這孩子看穿了我們的身份?海莉暗暗心驚,目光移往同樣驚愕的黛咪小姐,「……這麼說你知道我是——?」

「……我雖然常把幽靈看錯成人類,但是,我不會把人類看成幽靈。」

黑髮的男孩低聲回答,不知所措地往後退了一步,無助地盯著地板。

漢娜深吸一口氣,擠出一個親切和藹的笑容。

「小弟弟,你餓了嗎?」

海莉錯愕地瞪著沒由來冒出這一句問話的部長,就在同時,雷文的腹部傳來一陣響亮如雷的咕嚕聲,打破了僵硬的氣氛。她愣在原地,傻看著男孩窘迫的滿臉通紅,突然間明白了部長用意,不禁噗哧一笑。

「我去廚房拿點食物過來!」

海莉立刻自告奮勇飛奔去廚房拼湊出麵包和乳酪和一大杯牛奶,餓壞了的男孩在食物的誘惑前也忘了任何戒心,狼吞虎嚥地把濃湯喝地盤底朝天,連塊麵包屑都沒留下;很快地,在一頓農舍派和三塊奶油餡餅及一杯熱可可的招待下,男孩終於鬆下口,靦腆地交代了首上那封委託信及自己的故事。

——男孩從小就有一雙看得到不是人類存在的眼睛,因此被視為不吉祥的孩子,被拋棄在墓園裡,被墓園裡的「老人們」養育長大。

「你識字嗎?」海莉開口問。

「……墓園裡的老奶奶教我的,用墓碑上的字學的。」黑髮男孩沉默很久,最後壓低了聲音,「她說她有話想告訴她的丈夫,希望我代她把話寄出去。」

「你叫什麼名字?」

「我沒有名字,城裡拿石頭丟我的男孩們都叫我不吉利的黑鴉(Raven)。」男孩搖搖頭。

「黑鴉,嗯,那就叫你雷文(Raven)吧!」海莉笑著說,「和你的頭髮很襯,是柔軟的黑色羽毛顏色呢。」

雷文吃驚地抬起頭,卻掉進了一片溫柔漾開的海籃眼眸裡。海莉的笑容非常的燦爛。

「哪,小弟弟——雷文,你幾歲了?」漢娜部長彎下腰,雙手撐在膝蓋上,語氣和藹地問著剛得到名字的男孩。

「……十二歲,大概。」雷文用不確定的語氣說。

十二歲。漢娜和黛咪交換了一個眼神,點點頭,魔法支援部的部長轉頭望向了海莉,「我去和沃爾夫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雇用這孩子。十二歲正好是我們的最低年齡門檻。在那之前,海莉,這孩子就先拜託妳幫忙照顧了。」

「包在我身上!」

海莉熱切地回答,雙手按在雷文的肩上。實現這項任務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雷文按進熱水裡好好的讓他洗個澡,接著趁他掙扎時把他破舊的衣服全數扔掉,親自準備了另一套乾淨合身又保暖的衣服,除了那頂由「爺爺」贈送的貝雷帽,雷文堅持要留下當紀念。為了將營養不良的身子調養回來,海莉盯著雷文一天三餐都要喝完漢娜特調的草藥,更不用提光是早中午還有下午茶餐盤上盡是豐盛的份量。

起初男孩似乎很不知所措,海莉花了很久的時間才慢慢讓孩子學會打開心房。

少年慢慢開始展露笑容。

少年逐漸開始學會信任。

少年終於開始習慣依賴。

看著少年偶爾不經意流露出來溫暖的微笑,海莉的心底下了一個決定。

「雷文。我這幾天會離開一趟。你一個人看家沒問題嗎?」

雷文頓住了,他慢吞吞地轉身,遲疑地看著站在門口笑著溫婉的海莉。「要去哪裡?」

「我有事要回家鄉一趟。就在愛爾蘭的海邊。」

「……會回來嗎?」

海莉發現雷文的情緒很低落,明白雷文的不安令她心中更開懷,因為這代表雷文開始將他當作家人、也把與她一起居住的地方當成了家。「當然,我只是回故鄉個幾天,很快就會回來的——要不,你也跟我一起回去吧?我順便把你介紹給我的家人。」

雷文吃驚地抬起頭,對上笑容滿面的海莉,不知為何突然的讓他安心了。他沉靜地坐在原地好一會,才點點頭,「沒關係,這次就算了吧,突然拜訪也太失禮了,我就在這裡看家,等下一次妳再把我引薦給妳的家人吧。我等妳回來。」

「嗯,一言為定。」

海莉勾起微笑,撥了撥比自己個子矮上許多的男孩黑色的碎髮,接著在夜晚獨自一人走到泰晤士河邊,傾身跳進去。

——梅洛歐的故鄉,說是在愛爾蘭,其實也不盡然。 

海莉游在妖精的通道,連接著現實與妖精的世界,大海是相通的,無須經過愛爾蘭,也能從倫敦通往梅洛歐的海域。

「妳從人間界回來了,海莉薇莎。」

「女王陛下。」

海莉慢慢游到了一名梅洛歐的面前,仰頭目視坐在貝殼與珊瑚搭成的王座上梅洛歐高貴而美麗的容姿,深深鞠躬。

「我想把一個人納入我的保護之中。」

「『人』?」

「是的,是個人類的孩子。」

「海莉薇莎,我們不接納人類進入我們的國度,除非死亡,這是梅洛歐的規矩。」

「他是個被人類拋棄的孩子。擁有妖精的眼瞳,可以看見死亡的黑鴉。」

「『黑鴉』嘛……既然如此,好吧。沒有被賦予名字的孩子等同沒有被降生於世的靈魂,看得見死亡之人亦是死亡之身,我同意那孩子庇護於梅洛歐一族。」

「謝謝您!女王陛下。」

「——但是,那孩子畢竟仍身為人類,仍然不得涉足於我們的海域。除此之外,我同意他使用妖精的通道,自由往返陸岸上的妖精界,只要他呼喚,我們將提供他庇護與協助。另外,海莉薇莎,妳也不得告訴那位人類孩子妳的妖精本名。妖精一旦被得知了形同靈魂的名字,便等同被掌握了生命。」

「我明白的,女王陛下。」



 ♪God save our gracious Queen, long live our noble Queen, God save The Queen! ♪
天佑我等尊貴女王,女王萬歲,天祐女王!

 ♪Send her victorious, happy and glorious, ♪
賜她勝利,喜悅與榮光,

 ♪long to reign over us, God save The Queen. ♪
長久統領我等國土,天祐女王!

「部門調職申請?」

漢娜吃驚地抬起頭,放下遞到眼前桌上的文件,望著外貌僅有十六歲的少女,「海莉,妳確定?」

「我想和那孩子待在一起。」

海莉神情溫和,回答了漢娜的疑惑,魔法支援部的部長眨了眨眼,才恍然大悟。

「唉,真可惜,虧他看得見我們,我們來想招攬他進來我們部門呢。沒想到他居然說想去郵遞部。」漢娜遺憾地搖頭嘆息,伸手取了印章,用力蓋在文件的角落。

「我反而覺得郵遞部比魔援部更適合他呢,」海莉掩嘴一笑,「我想是那封信的緣故。那天他不是帶著一封信說想委託我們寄送嗎?結果我說為什麼不親自寄送看看,反正都要在事務所工作了?於是我就陪著他到處去打聽那位老先生的住址,幫他親手親手把那封老奶奶的遺書寄送到她丈夫手上時,那位老先生對他說了謝謝。這句話似乎讓他尋找到自己為何能看得見不尋常事物的意義,透過這雙眼,將一些只能由他傳達的口信傳達出去——」

漢娜含笑搖頭,「沃爾夫那傢伙,還真是便宜了他。還把我最好的一個部員挖角了過去。罷了,就隨妳的意願吧。」她笑著把部門調職申請書交還給海莉,「到了新部門,也請多多指教了。」

「是的!謝謝妳,部長。」

 ♪Black is the color~ ♪ of my true love's~ hair~ ♪

 ♪His lips are like~ ♪ some ro-ses fair...  ♪

 ♪He has the sweetest face~ ♪ and the gen-tlest hands~  ♪

 ♪I love the ground~ ♪ whereon he~ stands...... ♪

 

海莉忽然高聲歌唱,纏綿的歌詞卻又大膽地告白。一旁沉浸於天籟的雷文猛然跳起,竄紅了臉。

「這首歌,不是應該用she嗎?」

海莉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眼,「現在唱歌的是我,我是女孩子,所以歌詞當然要改成he啊,這就和到底是God save the Queen還是God save the King是同樣的道理啦!」

雷文窘迫地咳了一聲,撇開了臉。海莉咯咯笑。

「回去吧!天色也不早了。布萊恩部長還在等我們呢。」

雷文牽起腳踏車,瞇著眼望向逐漸昏暗的街頭,一盞一盞的煤氣燈由點燈人一一點上,微光照亮了他們的街道,雷文踩上腳踏板,慢慢往前踩著幾步,跟在後頭幫忙推著後座的海莉抓穩步伐,輕輕一躍坐上後座,抱著雷文的腰,在夜風中聆聽著整個倫敦的聲音。

這是來自時代的聲音,紀錄了現在,傳達給未來。

「真是辛苦你們了。」

女子坐在沙發上,溫順地看著安置在茶几上的機械。

「感謝你們完成了我的委託,這麼一來……爺爺存在於『過去』的痕跡,也能伴隨著『現在』,一直流傳到『未來』吧。」

雷文搖搖頭,「委託還沒有完成呢。這位小姐——妳還沒錄音呢。」

女子驚訝地瞠大了眼眸,接著緩緩笑出聲來。

「啊,說地也是呢。我都忘了我自己也還沒錄音呢。那就麻煩你了。」

「樂意至極。」

這會兒已經駕輕就熟的海莉飛快地操作了錄音按紐,紀錄聲音的圓盤緩緩轉動,女子凝視著牽牛花瓣似的喇叭思索了一會台詞,接著苦笑著緩緩開口。

「爺爺,是我,好久不見——」

由於是屬於祖孫倆的談話,海莉推了推雷文的手肘,兩人悄悄退開房間留給女子一些隱私空間。

幾分鐘過後,女子笑著抹了抹眼角,打開房門呼喚在門外待命的雷文與海莉。「好了。」

雷文點點頭,「那麼只剩最後一個步驟了。」

他大步地走回靜靜完成使命的留聲機面前。

「這是來自您祖父的委託:『現在』已經記錄了,終有一天會傳達給『未來』——所以,請將留在『過去』的聲音,訴說給我的孫女聽聽吧。」

海莉微笑地按下了撥放按紐,把唱針緩緩放回圓盤上,些許的雜音從喇叭傳出,接著化為流暢:

「喂喂,開始錄音了嗎?聽得到嗎?測試一二三……好啦。希望妳聽得到這段留言啊,我親愛的孫女——」

女子摀起了嘴,神情激動地看著奇蹟在眼前撥放。

「留言已傳達,令祖父的委託已經達成。」

雷文輕聲說,蒼老卻充滿精神的老人聲音嘮叨著來自過去的思念,接著幾秒空白後,傳來了全倫敦最美麗的聲音,交織成現在的生活。

馬車經過的聲音,孩童與穿著維多利亞禮服的婦女們笑語經過的步伐,街頭男孩吆喝著販賣報紙,賣花女的輕聲呼喚,火車的笛音,蒸氣引擎聲,教堂的鐘聲,主持葬禮的牧師低聲彌撒......

女子的留聲機緩緩轉動著時代的圓盤。

最後是女子的聲音,留言給未來,囑託未來的人們,繼續將時代的聲音傳承下去。

「錄下倫敦最美麗的聲音,把它留給未來的人們——妳的委託已經完成了。」

海莉的聲音歌唱似的輕輕流瀉在空氣中。亞麻髮的少女微笑,向女子微微鞠躬。

「感謝妳的委託,信鴿郵遞事務所很高興為妳服務,歡迎妳再次光臨。」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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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件任務01:《寄給畫家布萊克的信》

9/6/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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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件任務01:寄給畫家布萊克的信

「退件!」

乓地一聲沉重的木製印章重重壓在牛皮材質的信封上,鮮紅矚目的戳印幾乎模糊了地址,用力按著印章的手腕纖細白皙,少女的手左右上下施力按壓好一會兒,才氣定神閒地挪開印章,滿意地看著拓印均勻的印記,接著埋首伏在桌案,行雲流水的振筆疾書:

「致親愛的史密斯太太,很遺憾地通知您,您所填寫的郵寄地址無效,無法進行郵遞,故允予退件。祝您有個美好的週末。
您誠摯的,
信鴿郵遞事務所——」

「海莉,這一封信也麻煩妳了。」

少女抬起頭,柔順明亮的亞麻色長髮滑過肩膀,長度幾乎及腰,耳上幾束髮絲編成細辮、瀑布般垂落背後,營造出幾分妖精羽翼般的輕盈之感。她眨眨眼,坐在她對面座位上的黑髮少年突然轉過半個身體,面無表情地拿出另一封信。海莉點點頭,「好,放著吧,雷文。我等等一起回覆。」接著她目光移向堆在一旁的退件信,用充滿遺憾地語氣輕輕嘆息。

「至少比連寄件人地址都有誤、退也退不回去的無主信件好太多了。」

黑髮的少年——雷文——似乎查覺到了她的想法,於是語氣淡淡地開口安慰。年紀看起來莫約十五歲的少年身材還未發育,個子稍嫌瘦小單薄,聲音也還沒完全變聲,有幾分清亮卻語氣老成,呈現不符實際年紀的穩重感。雷文冷靜地一旁雜亂的紙箱中抽起一封信,對著攤開在桌面上的地圖仔細對照研究,企圖找出正確的地址。

「還有這麼多的無效郵件啊……到底放在這有多久了?一直找不到郵件主人也太可憐了。」

信件就是應該要送達到收件者的手上——秉持這個信念的海莉臉上浮現不以為然的表情,她抿起粉色的唇瓣,垂下肩膀,用希冀的眼神投往了戴著貝雷帽的黑髮少年,「吶,雷文——」

「先確認寄件人地址看還有沒有能退件的信,把信都退件回去再說吧。找不到寄信者的再來想辦法。」

「信是要送到收件人手上的,退回去給寄件人幹什麼啦?」

「就算我們這次幫忙把信送到正確收件者的手上,可是下一次寄件人還是會寫錯地址,與其這樣不如我們一開始就通知寄件者說地址錯誤,讓他們自行確認,要是真的找不到正確地址,我們再幫忙,否則只會重蹈覆轍,造成作業困擾。」

雷文用理所當然的語氣解說,海莉噘起了嘴,卻不得不服雷文的觀點是對的,「那要是連真收件人都找不到怎麼辦?」她固執地追問。

「……到時候再說,總會想到辦法的。」

「想到什麼辦法?」

「……反正總會找到的。」雷文避重就輕地回答。

「真的喔!你剛剛答應了!你保證一定會找到收件人,把信都送達到他們的的手上!」

海莉湛藍的雙眸閃爍著光芒,彷彿蔚藍的海洋反射著點點波光,她雙手撐在桌沿,氣勢逼人地向前傾身,雷文被氣勢強硬的海莉直盯著渾身都不自在,悄悄往後一仰拉開身子,無奈地抽動嘴角,卻只是默不吭聲,算是妥協了。

叩叩!「嘿~抱歉打攪一下!雷文、海莉你們在這裡嗎——」

狹小昏暗的儲藏室突然被打開了門,雷文和海莉整齊劃一地扭過頭來,望向猛然探進門口的金髮青年,「有什麼事嗎?萊昂內爾先生?」

海莉詫異地站直身體,負責內勤的郵件寄送部副部長帶著有些孩子氣的笑容,往前踏進了一步,「哇喔,這裡還真是一團亂啊,還真是辛苦你們倆個了。多虧你們有毅力,願意來整理這些無效信件。」萊昂內爾先生驚嘆。

雖然知道對方沒有惡意,但是少根筋的發言乍聽之下還是讓人有點不快,海莉不禁輕皺起眉頭,環顧了四周。所有找不到收件者的無效信件全都滯存在這儲藏室裡,雜亂無章地扔在紙箱中,沒有分類,無人管理,被人遺忘。不知情的信鴿同事們還以為雷文和海莉是犯了什麼錯才被懲罰來處理這燙手山芋,然而自從雷文和海莉接手處理這團爛攤子後,雖然進度緩慢,卻確實逐漸地找出其他人都找不出的地址,一封一封成功地寄送,讓信鴿的其他同事們半是同情半是驚訝,慢慢地,所有不知道該怎麼寄送的信全交給雷文和海莉處理或退件,似乎就變成了信鴿裡的一道隱規則。

「嗯,確實遇到不少問題,不過也只能慢慢來了。萊昂內爾先生你找我們有事嘛?」

雷文平靜地無視身後依舊想抗議的海莉,漆黑的眼眸直視著闖入儲藏室的副部長。

「喔喔喔對了,差點忘了,喏,這兒有封信要麻煩雷文你處理。」

萊昂內爾先生拍了拍額頭,將揮在手中的一封信遞給了眼前瘦小的少年,雷文眼底波瀾不驚地伸手接過,「給誰的?」

「給一個死人的。名叫布萊克,好像是個畫家來著,死於一個月前的車禍。」萊昂內爾先生露出略顯尷尬的傻笑,不好意思的搔了搔蓬鬆的金髮,「真是的,委託人根本是在整人對吧?還說什麼人還活著不過也死了,搞的外勤那邊推過來,要我們內勤先找出收件人住址給他們才肯遞送,根本就是推卸責任嘛?」

所以說啊,藝術家什麼的都瘋瘋癲癲的,萊昂內爾先生受不了地抱怨。

雷文歪了歪頭,翻了翻手中幾乎空白的信封,沉吟了一會,才點點頭,「有詳細委託人的資訊嗎?內容越詳細越好。」

「都在這裡,委託人資訊都幫你寫在這張紙上了,喏,給你。」

彷彿就等雷文開口索討,萊昂內爾先生迫不及待的從西裝外套口袋裡掏出準備好的紙張,塞到雷文的手裡。「聽大夥說不知道該怎麼處裡的信就交給你對了,看來你變成了內勤組神秘的傳說呢。」萊昂內爾先生開玩笑地拍了拍黑髮少年的肩膀,「那就麻煩你啦,謝啦!黑鴉。」

雷文淡淡應了一聲,不動聲色的回過頭來,對上鼓著腮幫子氣呼呼地海莉。

「好了,別氣了。」

「我還是覺得不服氣嘛!」

海莉忿忿不平地揮著拳頭,一屁股坐回快散架的椅子上,開口抱怨:「什麼叫不知道該怎麼處裡的信交給雷文就對了,好像把討人厭的工作都推給你似的,聽了就叫人生氣!」

「有什麼好氣的,」雷文不以為然,「妳不是一直想幫忙把這些找不到收件者的信物歸原主嗎?這不就是妳一直想要的工作?」

「是沒錯啦,可是——」海莉不甘心的表情最終還是被好奇心打敗,「這次又是什麼樣的收件者?需要我們幫忙?」

「……是來自藝術商人的委託。」

雷文把紙條攤開來,皺著眉看著紙上的委託人資訊。

「讓我看看,這上面怎麼寫的——」海莉湊上去一起閱讀:「『為來自法國的俄羅斯梅里男爵夫人所舉辦的沙龍聚會做藝術仲介,經手的藝術品多達一萬件以上,受到上流人士與教會人員的信賴。旗下經營的畫廊有三間,皆位於倫敦的鬧區。然而,似乎有許多被他提拔的藝術家皆不幸英年早逝的傳聞……?除此之外,還有外國客人到沙龍聚會之後就消失不見的傳聞。充滿謎團,被許多不好謠言纏身的一名商人。』這什麼跟什麼啊?這根本就只是萊昂內爾先生隨手想到什麼就寫什麼的筆記吧?就不能正經的給點有用的情報嗎?」

海莉抱怨了一番,「既然是來自法國居然還要俄羅斯什麼的男爵,這名字還真奇怪。」

「『把這封信寄給畫家布萊克,告訴他我很遺憾他死於前一個月的車禍。啊?誰說這封信是要寄給死人了。布萊克還活著,不過他也死了。』……這是什麼意思?」

「『不要問我這是甚麼意思,也不要問我他在哪裡,如果我知道他在哪裡的話,還需要拜託你們幫我送信嗎?總之,把這封信寄給那個畫家,對了,據說他有個弟弟,啊——還有,他生前最喜歡去倫敦西區了。找到之後,馬上來告訴我他的下落!我會自己料理他的!』嗚哇,這語氣真叫人火大呢。」

海莉擰著眉,不解地望向雷文。「還活著、但也死了?這是什麼意思呢……難不成是變成了詛咒的肖像,半夜會走出畫框漫遊在城堡裡——」海莉興奮地說。

咳,雷文出聲委婉地打斷海莉的妄想,「還不確定是不是真的死了,先調查看看吧。」

「要從哪調查?」

雷文揮了揮手中的紙張,「就從布萊克生前最喜歡去的倫敦西區開始吧。」

倫敦西區(West End of London),即泛指查令十字以西、聚集了許多劇院的藝術區。


雷文壓低著貝雷帽的帽沿,幾乎遮住一頭漆黑的頭髮,他身上穿著白色短袖襯衫、V領無袖背心、黑色長褲與破舊的短靴,十足的街頭流浪兒童裝扮,他安靜地站在街角的磚牆下,眼神靜靜打量著街景,彷彿一抹蒼白的幽靈站在角落被人無視,抑或一隻虎視眈眈的烏鴉盯著什麼不祥的預兆,讓行過的路人匆匆繞過唯恐避之不及。

對街正在和一名婦人談天的海莉終於點點頭,向婦女行禮告別,轉過身來跑過街頭,「怎麼樣?」雷文開口。

「布萊克確實時常出沒在這一帶,聽說有定期在這附近散步的習慣,但是自從上個月出了車禍後就再也沒有人看到過他,也不知道是不是過世了。」海莉回答,她歪了歪頭,「你想,他真的過世了嗎?」

雷文沒有直接回答海莉的問題,他的目光平緩地掃過街頭,過了好一會才不疾不徐地開口,「他就是在這裡發生車禍的嗎?」

「啊?是啊。我剛剛問了店家,說是在這轉角發生的沒錯。」海莉眼角一瞥,咳了一聲,「就是你現在站的這個地方。」

「……」

「聽說是馬車失控撞上路燈,然後壓到路過的布萊克,目擊證人有看到他被送醫治療,但不知道後續狀況。」

雷文深邃的眼眸閃過一到幽光,他面不改色,環顧了身旁一圈,接著轉頭,「走吧。」

「走?去哪?」

「布萊克弟弟的家。」

「布萊克弟弟的家?」海莉詫異,連忙提起裙襬跟上雷文的腳步,「所以布萊克他還活著?」

「不,很遺憾,他死了。」

雷文語氣平板地回答,他壓低了聲音,貝雷帽下的眼眸低斂,看不清眼底冷冽的光芒。

「人死了就會下葬,去墓園就可以查到他的名字,想必委託人自己也能調查的到;而如果人還活著,那就不應該找不到人才對。」

「但是那位藝術商人卻讓我們來送信?」海莉滿是困惑。

「——你還記得,委託人最後交代的事項嗎?」

海莉回想了一想,「找到人之後,馬上告訴他布萊克的下落!他會親自料理布萊克的——是這樣嗎?」

「既然想親自料理一個人,為什麼不親自把人找出來?」雷文反問。

「對啊……為什麼?」海莉也好奇了。

「因為他不認識現在的布萊克。」雷文長吁了一口氣,「一個月前的布萊克死了,現在還活著的『布萊克』是另一個人——所以所以藝術仲介商才不知道他的住址,因為他不認識另一個布萊克。」

「有兩個布萊克?」海莉嚇了一跳,「同一個人卻有兩個?這怎麼可能……啊,難不成這就是傳說中的生魂(Doppelgänger)——」

「海莉,」雷文咳了一聲打斷興奮的女孩,嘴角無奈又好笑地抽動,「布萊克其實一開始就有兩個,因為『布萊克』其實是個姓氏,兄弟倆都是布萊克。」

海莉目瞪口呆了好一會,才恍然大悟。「布萊克哥哥一個月車禍過世後,由布萊克弟弟接手作畫!」

「沒錯,我想,那位藝術仲介商也是為了處理布萊克哥哥的遺作而來的吧。」雷文低聲說完,忽然停下腳步,深呼一口氣,直視著眼前的房舍,海莉這才回過神來,發現他們站在一棟老舊的公寓前,她回頭望向雷文,「這裡是——」

「布萊克弟弟的家。」

「你怎麼知道布萊克弟弟的家在這裡?」海莉大吃一驚,睜大了眼眸。

「我是不知道。」

雷文簡潔有力地回答,聳聳肩,嘆了一口氣,有些沉重地敲了敲門把,他後退了幾步,下巴朝著眼前空蕩蕩的階梯一點,「我只是跟在布萊克的身後一起回家而已。」

「歡迎,很抱歉,家裡有點亂。」

布萊克弟弟端著兩杯馬克杯,滿是歉意地看著沾滿顏料的客廳,「不好意思,家裡沒什麼好招待的。」

「不要緊。」海莉連忙搖搖頭,伸手接過散著熱氣的馬克杯,啜了一口熱茶,「是我們冒昧打攪了才對。」她好奇地打量著充當工作室的起居室,雷文正站在一副畫架前凝視著上色到一半的畫布,「這些就是布萊克先生——您的哥哥生前留下的畫嗎?」想起兩個兄弟都是布萊克先生,海莉硬生生地改口。

「是的。」布萊克弟弟苦笑,在兩人對面的沙發上坐下,「這些畫都是半成品,賣也賣不出去,放在這也有一個多月了,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也不忍心就這麼扔掉。」

「這些畫應該已經有人預訂了。」

雷文突然開口,「有位仲介商委託我們傳遞口信給畫家布萊克,應該就是在等這批畫像完成後要在沙龍上出售。」

「可惜『畫家布萊克』在完成這些畫之前就已經過世了——」布萊克弟弟苦笑搖頭。

「你也是畫家布萊克,不是嗎?」

雷文截斷了他的話語,他當著吃驚的男人面前伸出手指,指向眼前顏料半乾的畫作,「這幅畫還很新,是這一個月內完成的,也就是說,這是你的作品,不是你哥哥的,依我來看,你的畫技也不遜於你哥哥——為什麼不把你哥哥的畫完成呢?」

「這……」布萊克弟弟啞口無言,猶豫了片刻,「但我不清楚這些畫的主旨和用途啊?」

雷文聳聳肩,「那就是你要和仲介商之間要商談的事了,不是嗎?」他起身,從口袋裡掏出信件,平放在男人面前的茶几上,往前一推,「我們只是負責送信的『信鴿』——既然口信已經傳達到了,怎麼回覆就是你的決定。如果需要我們送信,再跟我們說一聲。」

「那麼,告辭。——海莉,我們走吧,還得回去向委託人回報聯絡地址呢。」

海莉手忙腳亂地從椅子上跳起,淺笑著向睜大眼睛的布萊克頷首以示歉意,接著匆忙地追上雷文,「雷文你幹嘛走這麼快?我的茶都還沒喝完呢!這樣很失禮耶——」碎碎念的海莉一個沒注意,就突然撞上毫無預警地在門口停下腳步的雷文,高了少年半個頭的少女吃痛地摀著鼻子,淚眼汪汪地看著少年轉過頭。

「對了,剛剛那幅畫,構圖很不錯,用色再大膽一點會更好,你哥哥會用鮮艷一點的顏色,不過我個人是覺得你現在慣用柔色系就很有你個人的特色,你自己決定吧。」

雷文語氣平淡,說完便頭也不回地離去,留下海莉似笑非笑地回頭掃了吃驚的畫家一眼,目光微微流轉停留再那幅畫前,朝著畫前的空椅子愉快地揮了揮手,才跟著轉身離去。

「——這是畫家布雷克的地址,下次煩請妥善填寫收件人地址,否則將允予退件。」

海莉雙手平持著紙條,遞給眼前的男人。藝術仲介家脾氣不佳地哼了哼一口氣,只掃了一眼便轉手把紙條塞進皮夾裡,連一句謝謝也沒有開口。

「請問……」

海莉皺了皺眉,最後鼓起勇氣,「聽說有許多被您提拔的藝術家都不幸英年早逝的傳聞……是真的嗎?」

藝術商人嗤了一聲。

「藝術家本來就是個容易早死的職業,小姑娘,歷史上哪個偉大的藝術家不是紅顏薄命英年早逝的?」

「那外國客人到沙龍聚會之後就消失不見的傳聞呢?!」

「既然是外國客人當然要回國啊,從國內消失不見是很正常的吧?」

「……所以跟詛咒的肖像什麼的都沒關嗎?!」

海莉失魂落魄地垂下肩膀。商人不耐煩地咋舌,用鄙視的眼神狠狠瞪向海莉。

「詛咒的肖像?那是什麼啊?妳這ㄚ頭的腦子真的有沒有問題啊?」

商人沒好氣地開口。

「……原來是我想太多了嗎?」

海莉失望地搖搖頭,意志消沉地趴在桌上,「真是的,我還以為有什麼不可思議的事件呢——」

「很抱歉讓妳失望了,海莉。」雷文無奈地嘆息,忍隱著嘴角的弧度,繼續從紙箱裡翻出一封信來,「有時事情的真相其實很簡單,並沒有妳所想像的複雜。」

「是我多想了嗎……」

海莉哀嘆地晃了晃腦袋,一頭亞麻色地長髮散了開來,她揉了揉眉,「我還是覺得那個仲介商很可疑……」

「有時謠言就是那麼一回事。」

雷文聳聳肩,最後直接用行動打斷女孩的思緒,他把一疊從紙箱裡挖出來的陳舊信件扔到海莉的桌上,「好了,別偷懶了,快點繼續工作吧。」

「喔。」

海莉摸摸鼻子,任命地抽起第一封信,接著又想起什麼。

「雷文,既然你都——」

「不行。」

「欸我話都還沒說完耶!」

「這次是萊昂內爾先生交代的任務,所以我同意幫忙郵遞,但要是還有下次就直接退件,既然都給了地址,那就沒道理再收到無效信件。這一次的事件可不代表其他案件都可以比照辦理。」

「小氣~」

海莉嘟著嘴,惱恨地那拿起刻著「退件」的木製印章,洩恨似地用力蓋在紙張上。雷文鬆了一口氣。他嘴角噙著無奈地微笑,搖頭拿起手邊一根用黑色羽毛做成的羽毛筆,醺了醺墨水,幫忙海莉謄寫著退件說明。

「致親愛的史密斯太太,我們很遺憾地通知您,您所填寫的郵寄地址無效,無法進行郵遞,故允與退件。祝您有個美好的週末。
您誠摯的,
信鴿郵遞事務所,雷文與海莉敬上。」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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