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終這事不該一回生二回熟,英古苦澀心想,繼索威羅之後,見柏洛卡最後一面他已有心理準備,然而也多了五味雜陳。
他與柏洛卡之間從未戳破的裂隙,終於要挑明了。
「……你有話要說?」
他與柏洛卡之間從未戳破的裂隙,終於要挑明了。
「……你有話要說?」
英古沒有敲門,也沒有等待回應,直接推開房門逕自走到垂死的床褟前,開門見山地問。
柏洛卡完全不成人形。即使有伊沙「凍結」傷勢,他身下的被褥仍染透血紅,甚至隱隱有漫延擴散的趨勢,凌亂無章法的多處致命傷都是為了確保能將人致於死地,換作一般人絕對是當場斃命,若非身為生命盧恩之子,柏洛卡能撐到現在可說是奇蹟。
只是本命盧恩被奪走,氣數將盡。
英古不忍直視,移開了視線。
「尼德……不對,英古……」
柏洛卡的呼吸淺促,輕不可聞,被濃厚的絕望堵塞。
「我知道……你對我在審判中不相信你一事心生芥蒂。」柏洛卡面色灰敗,似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羞愧,「不怪你……是我的疑心,我無臉要求你的原諒……可是肯納茲,請看在肯納茲的份上,求你救救那孩子!」
英古皺眉。他確實失望柏洛卡對他人格有所質疑,但不至於因此遷怒無辜的肯納茲,「我當然不會放任肯納茲不管——」
「不是的……我是指、那孩子,」柏洛卡咳嗽出血,語氣焦急,英古不得不彎身湊近才能辨聽那含糊不清的囈語,「肯納茲……肯納茲她腹裡的孩子。」
英古渾身僵住。
「求你,救……」柏洛卡似要繼續託付,但他的表情忽然凝固,瞳孔渙散,沒能聽見英古最後的答應,就撒手離開了人世。
英古臉色麻木,緩緩起身。
黎明尚未降臨,但戴格茲盧恩之子的身份,已昭然若揭了。
「我的奧登!柏洛卡到底有沒有良心啊?肯納茲還未成年吧?」
哈格拉爾一邊嚷嚷,一邊蹲在地上畫著盧恩陣的圓弧邊界,「她才幾歲?十五、十六?」
「十八歲。三年前覺醒,所以樣子看起來才十五歲。」
英古心浮氣躁地回答。他正在對角,畫著另一半的內圈。
古代的盧恩魔法陣確實繁複。他們必須將停靈的長桌移至牆邊讓出空位,以結拉畫的弗薩克圓陣為中心,向外擴展成數個巨大同心圓,每層圓環間密密麻麻刻畫上盧恩咒文,排列順序與位置亦有講究。伊優瓦茲指揮著佩索羅、伊沙各據一角協助藤寫符文,就連對古代盧恩魔法一知半解的拉古斯也忙著幫忙丈量繩子計算角度描繪邊線。
「那也一樣啊,柏洛卡對看起來都還沒發育完成的女孩子也能下手真是——」
「哈格拉爾,」伊沙冷聲斥責,「閉嘴!」
哈格拉爾哼了兩聲,轉移話題,「所以,他們奪走了欸維茲、提瓦茲、安索斯、索威羅、烏魯司、結拉、菲胡、柏洛卡,八個。」哈格拉爾扳著手指數道,「肯納茲和歐瑟拉和基福,十一。戴格茲也在他們的手上。加上曼那茲在他們陣營。十三個。超過一半。」他拌著鬼臉。
「而我們這邊還剩下,」哈格拉爾繼續點名數著人頭,「英古、尼德、來多、佩索羅、拉古斯、伊沙、伊優瓦茲、哈格拉爾、索里薩茨。噢對還有叛徒奧吉茲。」颶風盧恩之子皺眉,「十個。」
「十一。還有溫裘。」英古糾正。
「你遇到溫裘了?」伊優瓦茲從他的角落抬起頭詫異道。
英古點頭。「他把斗篷給我了。」他伸手撫著寄宿著溫裘本命盧恩的暗繡,不言而喻。
伊優瓦茲意會點頭。「那麼最困難的問題就在於如何從尼德手中奪回剩下的盧恩了。幸好傳送不是問題,我們正好符合傳送陣的發動條件。」
「什麼發動條件?」英古警惕抬頭,「你方才可沒有提到什麼條件!」
「傳送陣連結的兩個地點需要擁有相同的媒介。」伊優瓦茲解釋,「還有三個施法者負責啟動傳送陣。」
「換言之,我們需要選出三個人留下來?」英古皺眉。
「沒錯。」
「等等,那第二個條件要怎麼符合?我們怎麼知道敵方陣營那邊有什麼東西、是這裡也有的?」
「已經符合了。」伊優瓦茲仍一臉鎮定,「世界樹與集合所這兩個地點本身就是相同的媒介。」
「什麼意思?」
「孩子,」伊優瓦茲含笑著說,「你以為,集會所的木頭建材是從哪兒來的?」
喀啦,英古手中的粉筆折斷,恍惚間他聽見佩索羅也倒抽一口氣。「集會所,是用世界樹的殘骸建造的?」
伊優瓦茲點頭。「你對世界樹的神話了解多少?」
英古勉強回神,橫了他一個沒好氣的眼神,「就你跟母親老愛神秘兮兮賣關子,我哪能知道什麼,族叔?」他刻薄諷刺。
「也是,」伊優瓦茲不為所動,「世界樹的盧恩符文已經只在神話中出現,多數人甚至不認識這個盧恩符文,更別提用運了。」
六百多歲的盧恩之子低頭一邊繼續刻畫著線條,一邊緩緩述說:「就如埃登神話,創世之初,我們目前所在的荒漠,大陸中心最早是一片森林,其中,世界樹『尤革爪瑟』撐起天空,樹根連結各地,被視為永恆不變的存在,就如世界的架構,因此,世界樹被視為永恆與穩定的象徵。」
「但是世界樹最後還是被毀滅了?」英古納悶,「這不是跟『永恆不變』的概念有些相悖?」
「世界樹雖死,但它的殘骸還存在——它的九根枝幹組成末日之門,因此,世界樹也代表死亡與重生的輪迴。」伊優瓦茲繼續道,「而當初,便是少年奧登攀爬世界樹上時,透過交錯的樹枝形狀中,領悟了盧恩符文的圖案。這也是為什麼即使世界樹被毀滅後,仍在盧恩符文中佔有不可泯滅的一席之地。」
「但奧登不該同時掌握了二十四個盧恩力量……那是只有神才能掌握的力量,決定世界命運的『末日黃昏』——埃登語叫它『雷格那羅克(Ragnarok)』。」
「於是世界樹被奧登無意間召集的第一次末日毀滅。」
「至於諾倫三女神……正確來說她們不是命運女神,諾倫在古埃登語的意思就是『時間』,三位埃登族的女巫犧牲自己,協助少年奧登將『末日黃昏』鑄造成門,以門鎖封印,鑰匙打散人間,埃登人相信圍繞荒漠的三座山脈就是三姊妹的化身。奧登為了贖罪,便開始流浪各地,將盧恩符文分送給各位盧恩之子。這便是創世傳說。」
「換言之……」佩索羅緩慢地總結:「奧登就是第一位空白盧恩之子。」
「沒錯。」
伊優瓦茲深吸一口氣,「這麼一來,你們應該能明白他們帶走歐瑟拉、基福、肯納茲的目的了。」
英古轉思一想,便心底一涼,渾身顫抖。「不……難不成?他們瘋了嗎?!」他驚駭地語無倫次,只能嘶啞低喊:「這簡直喪心病狂!」
「沒錯。」
伊優瓦茲沉痛同意,也不知是肯定了英古的臆測或是那句喪心病狂的評語:「末日黃昏……他們打算獻祭三女神……三位盧恩之女,對應老婦、妙齡、年幼少女的三姊妹,復刻末日的血祭——選出新的奧登。」
新的神。
三位盧恩之女,卻一共四條命。英古感到胃裡開始翻騰。「可是肯納茲現在是雙身子的身份,多一條生命的存在會影響儀式的成功率嗎?」佩索羅疑問。
「正因為肯納茲腹裡還有未出生的胎兒我才擔憂,」伊優瓦茲搖頭,「我現在不確定尼德是否有意識到胎兒的存在,還是想將胎兒當作是『尚未出世的新世界』……尤其黎明盧恩本身正是象徵著重新開始、無限可能性的未來……我更害怕的是,若盧恩們最後不是選擇尼德、而是選擇胎兒成為奧登,結果會如何?讓一個心智發展不成熟的嬰兒成為神會是什麼下場?」
「想必是無法掌控力量,隨便一個飢餓的哭泣就能天崩地裂吧。」哈格拉爾嘖道,「前提是那孩子沒隨著母親被獻祭一起當場死亡的話。」
英古不敢繼續想像下去,他迫切需要轉移話題。「那我們這邊三位施術者該怎麼選?」他舔舐乾裂的嘴唇打斷其他人的討論。
他身邊的盧恩之子們面面相覷,最後是佩索羅代表發言:「伊沙、拉古斯、和我留下吧。」安德沃塔的學者斟酌詞語,試著用就事論事的語氣緩和僵硬的氣氛:「他們的目標是女性,雖然我相信伊沙也擁有戰鬥能力,但最好減少其他盧恩之女成為祭品備胎的風險,如果為了營救肯納茲她們卻讓其他人不小心被捉住,那就得不償失了;而我雖然擅長盧恩魔法,但就跟拉古斯一樣,並不擅長使用在對戰裡。」
英古點點頭。 「傳送之後呢?有什麼對策?」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回答他的居然是提瓦茲,獨臂的戰士跟著傭兵從二樓走下,兩人已然重整戎裝。「他們兵分三路襲擊,我們也照辦。」
不知為何,英古對於他的回答與全副武裝的戰甲直覺不妙。「怎麼兵分三路?」
「索里薩茨和我負責掃蕩雜兵,哈格拉爾對付曼那茲,伊優瓦茲和你直擊尼德。」提瓦茲毫不猶豫,儼然已經打好深思熟慮後的腹稿,「誰先找到肯納茲、基福、歐瑟拉她們,就先將人營救回來。」
「開什麼玩笑,你想死嗎?!」
英古還來不及反對,索里薩茨率先揪住他的領子拉到眼前怒吼:「斷了一手的人還想上什麼戰場——?」
「斷了一隻手又如何!」提瓦茲沉下臉,也拔高音量怒聲反擊:「就算沒有右手,我還有左手可以揮劍。」史威登的騎士冷笑,「還是說,你想讓我坐在這裡退而不戰?」
「這他媽哪叫退而不戰?你是傷兵!」
「我是軍人!身為軍人死在戰場是我的榮譽!」
「命都沒了還榮譽個屁!」
「英古,你怎麼說?」提瓦茲居然轉頭將問題拋向一旁的青年 。
英古渾身僵住,驚駭發現自己成了眾人視線下的焦點。「為什麼問我?!」
「你是英靈,諾倫女神的使者,執行三女神意志之人……你怎麼決定?」提瓦茲質問。
這分明是推卸責任要他背書。英古手心冒冷汗,心底苦笑。這是要他背負一條人命。
「……沒有本命盧恩,你能以一擋百?」他輕聲反問。
「你在說什麼啊,小子?反正我們都得把本命盧恩交給你啊?」
英古猛然扭頭,瞪向一副理所當然的哈格拉爾。「包含三位施術者都得在我們出發前轉移給你。如果帶著本命傷亡,本命不是落入你那混帳師傅就是曼那茲手裡——還不如早早交到你手上。」
剎那間,英古猛然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實。那就是這場戰役,將以即使犧牲所有人,也得保全他的生存為優先。
伊沙留守,而哈格拉爾身為埃登族的戰士將出征,埃登的雙子可能從此只剩一人。
全是為了他。
『——這是他們的抉擇。』伊沙忽然抬頭,平靜道:『這也是我和哈格拉爾的選擇。』
英古閉上眼。
「這是提瓦茲的抉擇。」他終於同意。
「媽的!」索里薩茨正要怒吼,卻被英古伸出的掌心制止。英古扭曲著表情,努力平緩自己瀕臨恐慌的呼吸,向獨臂騎士艱難開口:
「我……尊重你的意志。我不會支持你,也不會阻礙你。但是我欽佩你……貫徹提瓦茲奮戰到底的精神。即使沒有了戰之符文,你也是個戰士。如果這是你自己選擇的命運,那我也無權阻止你。」
「——謝謝。」提瓦茲露出感激與釋然的笑:「若我戰死沙場,那也算榮歸故里。何況奪走我一臂之仇,我要親自報回。」
「你放心吧,我已經在盧恩陣加上隱身與幻象魔法,盡可能地掩護你們行蹤,」佩索羅安慰,但英古從他的笑容中讀取到了勉強,「他們知道自己的任務不是正面交鋒,而是潛入與刺殺,能減少兵力或聲東擊西替你們爭取時間為主,不會冒險激進的。」
英古嚥下湧上喉嚨的苦澀膽汁,緩緩點頭。
「啊!該死!」
索里薩茨啐罵一聲,先是往牆壁砸了一拳,扯著頭髮原地踱步,才怒氣沖沖翻出腰間那把刻有雷之符文的匕首,粗魯地塞給英古。
「就像那傢伙所說的,沒有雷之符文我也是雷棘傭兵團的一份子。他媽的!史威登還欠我一筆僱傭金!提瓦茲你最好別給我賴帳!」
英古握住匕首。匕首上的雷之符文閃爍光芒,如眾人預料,吸收至英古體內。英古掂了掂手中匕首,伸手還給索里薩茨。
「……你留著匕首,符文我收下了。」
索里薩茨皺眉,「可——」
「即使沒有本命,那也是索里薩茨的匕首。」英古打斷,「如果你活著回來,我會將雷之盧恩物歸原主。」
索里薩茨面露詫異,仔細打量英古慎重的神色,在確認英古眼眸裡的堅毅真誠後,終於點頭。「好。就這麼一言為定吧!」他這次便痛快收回匕首。
「——那麼,就只剩下我們了。」佩索羅拍拍褲腳起身,不知不覺完成了佈滿整個大廳的盧恩陣:「英古,占卜骨牌麻煩再借我一下。」
二十四個骨牌再次飛越空中,排列成環。最後一個空白骨牌卻沒有動作,佩索羅卻只是眉毛一挑,沉默將空白骨牌收回布袋裡,順手拋給英古手中。
英古正欲疑問,佩索羅卻搖頭,「收好。戴在身上當護身符吧!必要的時刻再打開。」
現下無暇多思,英古只好點頭將只剩空白骨牌的布袋收回袖口裡,沒有追問下去。
他們站在弗薩克圓陣的對應盧恩上,只有伊沙、拉古斯、佩索羅站在最外層圓圈的三角上,伊優瓦茲則在圓陣中心。
「我乃伊優瓦茲,橫跨生與死兩界之樹,尤革爪瑟的繼承人,」伊優瓦茲割下掌心,鮮血滴落腳下的盧恩陣,沿著世界樹符文圖形流動,「編織時間的三位女巫,我懇求您們的降臨!」
「靜止的過去,致謝長姊兀兒德——」
「流動的瞬息,獻給次女薇兒丹蒂——」
「神秘的未來,呼喚么妹斯寇蒂——」
伊沙、拉古斯、佩索羅盧恩脫離他們的繼承者,慢慢飄浮至各自骨牌上,閃爍晦暗不明的光芒。
「請恩准我們借助您的力量,抵達那世界的中心。」
柏洛卡完全不成人形。即使有伊沙「凍結」傷勢,他身下的被褥仍染透血紅,甚至隱隱有漫延擴散的趨勢,凌亂無章法的多處致命傷都是為了確保能將人致於死地,換作一般人絕對是當場斃命,若非身為生命盧恩之子,柏洛卡能撐到現在可說是奇蹟。
只是本命盧恩被奪走,氣數將盡。
英古不忍直視,移開了視線。
「尼德……不對,英古……」
柏洛卡的呼吸淺促,輕不可聞,被濃厚的絕望堵塞。
「我知道……你對我在審判中不相信你一事心生芥蒂。」柏洛卡面色灰敗,似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羞愧,「不怪你……是我的疑心,我無臉要求你的原諒……可是肯納茲,請看在肯納茲的份上,求你救救那孩子!」
英古皺眉。他確實失望柏洛卡對他人格有所質疑,但不至於因此遷怒無辜的肯納茲,「我當然不會放任肯納茲不管——」
「不是的……我是指、那孩子,」柏洛卡咳嗽出血,語氣焦急,英古不得不彎身湊近才能辨聽那含糊不清的囈語,「肯納茲……肯納茲她腹裡的孩子。」
英古渾身僵住。
「求你,救……」柏洛卡似要繼續託付,但他的表情忽然凝固,瞳孔渙散,沒能聽見英古最後的答應,就撒手離開了人世。
英古臉色麻木,緩緩起身。
黎明尚未降臨,但戴格茲盧恩之子的身份,已昭然若揭了。
「我的奧登!柏洛卡到底有沒有良心啊?肯納茲還未成年吧?」
哈格拉爾一邊嚷嚷,一邊蹲在地上畫著盧恩陣的圓弧邊界,「她才幾歲?十五、十六?」
「十八歲。三年前覺醒,所以樣子看起來才十五歲。」
英古心浮氣躁地回答。他正在對角,畫著另一半的內圈。
古代的盧恩魔法陣確實繁複。他們必須將停靈的長桌移至牆邊讓出空位,以結拉畫的弗薩克圓陣為中心,向外擴展成數個巨大同心圓,每層圓環間密密麻麻刻畫上盧恩咒文,排列順序與位置亦有講究。伊優瓦茲指揮著佩索羅、伊沙各據一角協助藤寫符文,就連對古代盧恩魔法一知半解的拉古斯也忙著幫忙丈量繩子計算角度描繪邊線。
「那也一樣啊,柏洛卡對看起來都還沒發育完成的女孩子也能下手真是——」
「哈格拉爾,」伊沙冷聲斥責,「閉嘴!」
哈格拉爾哼了兩聲,轉移話題,「所以,他們奪走了欸維茲、提瓦茲、安索斯、索威羅、烏魯司、結拉、菲胡、柏洛卡,八個。」哈格拉爾扳著手指數道,「肯納茲和歐瑟拉和基福,十一。戴格茲也在他們的手上。加上曼那茲在他們陣營。十三個。超過一半。」他拌著鬼臉。
「而我們這邊還剩下,」哈格拉爾繼續點名數著人頭,「英古、尼德、來多、佩索羅、拉古斯、伊沙、伊優瓦茲、哈格拉爾、索里薩茨。噢對還有叛徒奧吉茲。」颶風盧恩之子皺眉,「十個。」
「十一。還有溫裘。」英古糾正。
「你遇到溫裘了?」伊優瓦茲從他的角落抬起頭詫異道。
英古點頭。「他把斗篷給我了。」他伸手撫著寄宿著溫裘本命盧恩的暗繡,不言而喻。
伊優瓦茲意會點頭。「那麼最困難的問題就在於如何從尼德手中奪回剩下的盧恩了。幸好傳送不是問題,我們正好符合傳送陣的發動條件。」
「什麼發動條件?」英古警惕抬頭,「你方才可沒有提到什麼條件!」
「傳送陣連結的兩個地點需要擁有相同的媒介。」伊優瓦茲解釋,「還有三個施法者負責啟動傳送陣。」
「換言之,我們需要選出三個人留下來?」英古皺眉。
「沒錯。」
「等等,那第二個條件要怎麼符合?我們怎麼知道敵方陣營那邊有什麼東西、是這裡也有的?」
「已經符合了。」伊優瓦茲仍一臉鎮定,「世界樹與集合所這兩個地點本身就是相同的媒介。」
「什麼意思?」
「孩子,」伊優瓦茲含笑著說,「你以為,集會所的木頭建材是從哪兒來的?」
喀啦,英古手中的粉筆折斷,恍惚間他聽見佩索羅也倒抽一口氣。「集會所,是用世界樹的殘骸建造的?」
伊優瓦茲點頭。「你對世界樹的神話了解多少?」
英古勉強回神,橫了他一個沒好氣的眼神,「就你跟母親老愛神秘兮兮賣關子,我哪能知道什麼,族叔?」他刻薄諷刺。
「也是,」伊優瓦茲不為所動,「世界樹的盧恩符文已經只在神話中出現,多數人甚至不認識這個盧恩符文,更別提用運了。」
六百多歲的盧恩之子低頭一邊繼續刻畫著線條,一邊緩緩述說:「就如埃登神話,創世之初,我們目前所在的荒漠,大陸中心最早是一片森林,其中,世界樹『尤革爪瑟』撐起天空,樹根連結各地,被視為永恆不變的存在,就如世界的架構,因此,世界樹被視為永恆與穩定的象徵。」
「但是世界樹最後還是被毀滅了?」英古納悶,「這不是跟『永恆不變』的概念有些相悖?」
「世界樹雖死,但它的殘骸還存在——它的九根枝幹組成末日之門,因此,世界樹也代表死亡與重生的輪迴。」伊優瓦茲繼續道,「而當初,便是少年奧登攀爬世界樹上時,透過交錯的樹枝形狀中,領悟了盧恩符文的圖案。這也是為什麼即使世界樹被毀滅後,仍在盧恩符文中佔有不可泯滅的一席之地。」
「但奧登不該同時掌握了二十四個盧恩力量……那是只有神才能掌握的力量,決定世界命運的『末日黃昏』——埃登語叫它『雷格那羅克(Ragnarok)』。」
「於是世界樹被奧登無意間召集的第一次末日毀滅。」
「至於諾倫三女神……正確來說她們不是命運女神,諾倫在古埃登語的意思就是『時間』,三位埃登族的女巫犧牲自己,協助少年奧登將『末日黃昏』鑄造成門,以門鎖封印,鑰匙打散人間,埃登人相信圍繞荒漠的三座山脈就是三姊妹的化身。奧登為了贖罪,便開始流浪各地,將盧恩符文分送給各位盧恩之子。這便是創世傳說。」
「換言之……」佩索羅緩慢地總結:「奧登就是第一位空白盧恩之子。」
「沒錯。」
伊優瓦茲深吸一口氣,「這麼一來,你們應該能明白他們帶走歐瑟拉、基福、肯納茲的目的了。」
英古轉思一想,便心底一涼,渾身顫抖。「不……難不成?他們瘋了嗎?!」他驚駭地語無倫次,只能嘶啞低喊:「這簡直喪心病狂!」
「沒錯。」
伊優瓦茲沉痛同意,也不知是肯定了英古的臆測或是那句喪心病狂的評語:「末日黃昏……他們打算獻祭三女神……三位盧恩之女,對應老婦、妙齡、年幼少女的三姊妹,復刻末日的血祭——選出新的奧登。」
新的神。
三位盧恩之女,卻一共四條命。英古感到胃裡開始翻騰。「可是肯納茲現在是雙身子的身份,多一條生命的存在會影響儀式的成功率嗎?」佩索羅疑問。
「正因為肯納茲腹裡還有未出生的胎兒我才擔憂,」伊優瓦茲搖頭,「我現在不確定尼德是否有意識到胎兒的存在,還是想將胎兒當作是『尚未出世的新世界』……尤其黎明盧恩本身正是象徵著重新開始、無限可能性的未來……我更害怕的是,若盧恩們最後不是選擇尼德、而是選擇胎兒成為奧登,結果會如何?讓一個心智發展不成熟的嬰兒成為神會是什麼下場?」
「想必是無法掌控力量,隨便一個飢餓的哭泣就能天崩地裂吧。」哈格拉爾嘖道,「前提是那孩子沒隨著母親被獻祭一起當場死亡的話。」
英古不敢繼續想像下去,他迫切需要轉移話題。「那我們這邊三位施術者該怎麼選?」他舔舐乾裂的嘴唇打斷其他人的討論。
他身邊的盧恩之子們面面相覷,最後是佩索羅代表發言:「伊沙、拉古斯、和我留下吧。」安德沃塔的學者斟酌詞語,試著用就事論事的語氣緩和僵硬的氣氛:「他們的目標是女性,雖然我相信伊沙也擁有戰鬥能力,但最好減少其他盧恩之女成為祭品備胎的風險,如果為了營救肯納茲她們卻讓其他人不小心被捉住,那就得不償失了;而我雖然擅長盧恩魔法,但就跟拉古斯一樣,並不擅長使用在對戰裡。」
英古點點頭。 「傳送之後呢?有什麼對策?」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回答他的居然是提瓦茲,獨臂的戰士跟著傭兵從二樓走下,兩人已然重整戎裝。「他們兵分三路襲擊,我們也照辦。」
不知為何,英古對於他的回答與全副武裝的戰甲直覺不妙。「怎麼兵分三路?」
「索里薩茨和我負責掃蕩雜兵,哈格拉爾對付曼那茲,伊優瓦茲和你直擊尼德。」提瓦茲毫不猶豫,儼然已經打好深思熟慮後的腹稿,「誰先找到肯納茲、基福、歐瑟拉她們,就先將人營救回來。」
「開什麼玩笑,你想死嗎?!」
英古還來不及反對,索里薩茨率先揪住他的領子拉到眼前怒吼:「斷了一手的人還想上什麼戰場——?」
「斷了一隻手又如何!」提瓦茲沉下臉,也拔高音量怒聲反擊:「就算沒有右手,我還有左手可以揮劍。」史威登的騎士冷笑,「還是說,你想讓我坐在這裡退而不戰?」
「這他媽哪叫退而不戰?你是傷兵!」
「我是軍人!身為軍人死在戰場是我的榮譽!」
「命都沒了還榮譽個屁!」
「英古,你怎麼說?」提瓦茲居然轉頭將問題拋向一旁的青年 。
英古渾身僵住,驚駭發現自己成了眾人視線下的焦點。「為什麼問我?!」
「你是英靈,諾倫女神的使者,執行三女神意志之人……你怎麼決定?」提瓦茲質問。
這分明是推卸責任要他背書。英古手心冒冷汗,心底苦笑。這是要他背負一條人命。
「……沒有本命盧恩,你能以一擋百?」他輕聲反問。
「你在說什麼啊,小子?反正我們都得把本命盧恩交給你啊?」
英古猛然扭頭,瞪向一副理所當然的哈格拉爾。「包含三位施術者都得在我們出發前轉移給你。如果帶著本命傷亡,本命不是落入你那混帳師傅就是曼那茲手裡——還不如早早交到你手上。」
剎那間,英古猛然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實。那就是這場戰役,將以即使犧牲所有人,也得保全他的生存為優先。
伊沙留守,而哈格拉爾身為埃登族的戰士將出征,埃登的雙子可能從此只剩一人。
全是為了他。
『——這是他們的抉擇。』伊沙忽然抬頭,平靜道:『這也是我和哈格拉爾的選擇。』
英古閉上眼。
「這是提瓦茲的抉擇。」他終於同意。
「媽的!」索里薩茨正要怒吼,卻被英古伸出的掌心制止。英古扭曲著表情,努力平緩自己瀕臨恐慌的呼吸,向獨臂騎士艱難開口:
「我……尊重你的意志。我不會支持你,也不會阻礙你。但是我欽佩你……貫徹提瓦茲奮戰到底的精神。即使沒有了戰之符文,你也是個戰士。如果這是你自己選擇的命運,那我也無權阻止你。」
「——謝謝。」提瓦茲露出感激與釋然的笑:「若我戰死沙場,那也算榮歸故里。何況奪走我一臂之仇,我要親自報回。」
「你放心吧,我已經在盧恩陣加上隱身與幻象魔法,盡可能地掩護你們行蹤,」佩索羅安慰,但英古從他的笑容中讀取到了勉強,「他們知道自己的任務不是正面交鋒,而是潛入與刺殺,能減少兵力或聲東擊西替你們爭取時間為主,不會冒險激進的。」
英古嚥下湧上喉嚨的苦澀膽汁,緩緩點頭。
「啊!該死!」
索里薩茨啐罵一聲,先是往牆壁砸了一拳,扯著頭髮原地踱步,才怒氣沖沖翻出腰間那把刻有雷之符文的匕首,粗魯地塞給英古。
「就像那傢伙所說的,沒有雷之符文我也是雷棘傭兵團的一份子。他媽的!史威登還欠我一筆僱傭金!提瓦茲你最好別給我賴帳!」
英古握住匕首。匕首上的雷之符文閃爍光芒,如眾人預料,吸收至英古體內。英古掂了掂手中匕首,伸手還給索里薩茨。
「……你留著匕首,符文我收下了。」
索里薩茨皺眉,「可——」
「即使沒有本命,那也是索里薩茨的匕首。」英古打斷,「如果你活著回來,我會將雷之盧恩物歸原主。」
索里薩茨面露詫異,仔細打量英古慎重的神色,在確認英古眼眸裡的堅毅真誠後,終於點頭。「好。就這麼一言為定吧!」他這次便痛快收回匕首。
「——那麼,就只剩下我們了。」佩索羅拍拍褲腳起身,不知不覺完成了佈滿整個大廳的盧恩陣:「英古,占卜骨牌麻煩再借我一下。」
二十四個骨牌再次飛越空中,排列成環。最後一個空白骨牌卻沒有動作,佩索羅卻只是眉毛一挑,沉默將空白骨牌收回布袋裡,順手拋給英古手中。
英古正欲疑問,佩索羅卻搖頭,「收好。戴在身上當護身符吧!必要的時刻再打開。」
現下無暇多思,英古只好點頭將只剩空白骨牌的布袋收回袖口裡,沒有追問下去。
他們站在弗薩克圓陣的對應盧恩上,只有伊沙、拉古斯、佩索羅站在最外層圓圈的三角上,伊優瓦茲則在圓陣中心。
「我乃伊優瓦茲,橫跨生與死兩界之樹,尤革爪瑟的繼承人,」伊優瓦茲割下掌心,鮮血滴落腳下的盧恩陣,沿著世界樹符文圖形流動,「編織時間的三位女巫,我懇求您們的降臨!」
「靜止的過去,致謝長姊兀兒德——」
「流動的瞬息,獻給次女薇兒丹蒂——」
「神秘的未來,呼喚么妹斯寇蒂——」
伊沙、拉古斯、佩索羅盧恩脫離他們的繼承者,慢慢飄浮至各自骨牌上,閃爍晦暗不明的光芒。
「請恩准我們借助您的力量,抵達那世界的中心。」
奧登 即將覺醒
最初的空白 最後的命運 世界樹之地
去吧 隱藏的鑰匙 前往封印之門的所在
三道高低不同的女音憑空輪流詠唱。盧恩傳送陣發出刺眼的光芒,骨牌開始急速繞轉,伊沙、拉古斯、佩索羅盧恩飛越空中,融入英古體內。
「英古,不,佩歐森。」
這是他頭一次聽見有人這麼稱呼他,英古愣怔回頭,臉頰更毫無預警地被伊沙張手捧住,伊沙的體溫如同她繼承的盧恩名號冰冷,祝福在他額頭上的親吻卻十分輕柔,「孩子,答應我一件事。」她嚴肅低語。
英古抬頭,迎向淺藍如冰的嚴肅美麗眼眸,那雙總是不帶感情宛如玻璃的淺色眼珠卻搖曳出水潤,如初春後的融雪:
「答應我——就算只有你,也要給我活著回來。」
盧恩傳送陣啟動。
「——喏,就是這裡。」背對著我的灰色長髮青年停下腳步,指著腳下巨大裂縫般的峽谷。我小心翼翼跪趴在懸崖峭壁,往下探頭,看見寬闊的谷底到處散落著橫倒的圓柱,不知是石柱還是巨木……谷底還有一個破碎的環狀遺跡,是什麼圓塔的基石嗎?「底下那些到底是樹木還是什麼石柱?」我轉頭問尼德。
「那是紫杉(Yew)的化石。紫杉千年不死,死後千年不腐,所以又稱永恆之樹。」
永恆之樹?那不就是世界樹嗎?
「沒錯。世界樹尤革爪瑟就是紫杉樹。」尼德回答我,「你所看到的就是尤革爪瑟的遺址。」
我不可思議地張大嘴巴又闔上。「那就是尤革爪瑟?哪一株才是?」我瞇著眼努力目測哪棵原木化石的直徑最大。
「每一株都是,地上那些只是樹梢的末枝罷了。」尼德又好氣又好笑地解釋,「你現在看到的大裂縫,就是尤革爪瑟的樹根紮入土裡的痕跡。那個巨大圓環才是空心樹幹的斷面。」
這麼大?我低頭看著谷底。
「這裡,就是曾經的世界的中心、曾昔的世界樹森林——九年前,『雷格那羅克』的戰場。」尼德輕飄飄的嘆息消散微涼的風沙中,他的星灰斑白長髮隨風捲起,沒有被眼罩包覆的左眼凝視遺跡,神色幽幽晦暗不明,悽然低笑:
「現在淪為滅亡之地、犧牲之地……也難怪,會被你們叫作『尼德之地』。」
TBC.
「英古,不,佩歐森。」
這是他頭一次聽見有人這麼稱呼他,英古愣怔回頭,臉頰更毫無預警地被伊沙張手捧住,伊沙的體溫如同她繼承的盧恩名號冰冷,祝福在他額頭上的親吻卻十分輕柔,「孩子,答應我一件事。」她嚴肅低語。
英古抬頭,迎向淺藍如冰的嚴肅美麗眼眸,那雙總是不帶感情宛如玻璃的淺色眼珠卻搖曳出水潤,如初春後的融雪:
「答應我——就算只有你,也要給我活著回來。」
盧恩傳送陣啟動。
「——喏,就是這裡。」背對著我的灰色長髮青年停下腳步,指著腳下巨大裂縫般的峽谷。我小心翼翼跪趴在懸崖峭壁,往下探頭,看見寬闊的谷底到處散落著橫倒的圓柱,不知是石柱還是巨木……谷底還有一個破碎的環狀遺跡,是什麼圓塔的基石嗎?「底下那些到底是樹木還是什麼石柱?」我轉頭問尼德。
「那是紫杉(Yew)的化石。紫杉千年不死,死後千年不腐,所以又稱永恆之樹。」
永恆之樹?那不就是世界樹嗎?
「沒錯。世界樹尤革爪瑟就是紫杉樹。」尼德回答我,「你所看到的就是尤革爪瑟的遺址。」
我不可思議地張大嘴巴又闔上。「那就是尤革爪瑟?哪一株才是?」我瞇著眼努力目測哪棵原木化石的直徑最大。
「每一株都是,地上那些只是樹梢的末枝罷了。」尼德又好氣又好笑地解釋,「你現在看到的大裂縫,就是尤革爪瑟的樹根紮入土裡的痕跡。那個巨大圓環才是空心樹幹的斷面。」
這麼大?我低頭看著谷底。
「這裡,就是曾經的世界的中心、曾昔的世界樹森林——九年前,『雷格那羅克』的戰場。」尼德輕飄飄的嘆息消散微涼的風沙中,他的星灰斑白長髮隨風捲起,沒有被眼罩包覆的左眼凝視遺跡,神色幽幽晦暗不明,悽然低笑:
「現在淪為滅亡之地、犧牲之地……也難怪,會被你們叫作『尼德之地』。」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