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多死了?這是怎麼一回事?」
眼前的畫面似曾相識,宛如昨日重現。驚慌失措的叫聲驚動了集會所裡的所有成員,柏洛卡抱著藥箱奔來,只是這次,肯納茲已從傷患一角變成醫師學徒,跟著柏洛卡、歐瑟拉身邊協助救治。
「發生什麼事了?」
索威羅臉色蒼白,頭髮凌亂翹起,一副剛從被窩裡驚醒的模樣出現在尼德身後。他緊張不安地探頭窺看大廳,又似想躲在他背後尋求掩護,「我聽見有人——死了?」
「——不是在這裡。不是發生在集會所內。」尼德簡短道,企圖安撫他的恐慌。「……貌似旅程符文的盧恩之子在路上被刺殺了。」也不能完全隱藏事實。
眼前的畫面似曾相識,宛如昨日重現。驚慌失措的叫聲驚動了集會所裡的所有成員,柏洛卡抱著藥箱奔來,只是這次,肯納茲已從傷患一角變成醫師學徒,跟著柏洛卡、歐瑟拉身邊協助救治。
「發生什麼事了?」
索威羅臉色蒼白,頭髮凌亂翹起,一副剛從被窩裡驚醒的模樣出現在尼德身後。他緊張不安地探頭窺看大廳,又似想躲在他背後尋求掩護,「我聽見有人——死了?」
「——不是在這裡。不是發生在集會所內。」尼德簡短道,企圖安撫他的恐慌。「……貌似旅程符文的盧恩之子在路上被刺殺了。」也不能完全隱藏事實。
索威羅抓著他的手倏然收緊,但尼德只是抿直了唇,沒吭一聲。
「那個女人是誰?」
「……我也不知道。」尼德坦承。他也滿腹驚疑,但想詢問的對象安索斯正忙著協助柏洛卡施展盧恩治療魔法,就連基福也提著裙擺從二樓俯衝下來,抱著更多毛巾加入歐瑟拉和肯納茲的醫護行列。
「——那是水之符文拉古斯。我之前集會有見過她。」
回答他們的是佩索羅。年輕的學者不知不覺走到他們身側,一臉擔憂凝重。「我跟她不算熟識,但印象中她與來多關係還不錯。」
尼德瞥了一眼因為騷動而逐漸聚集人群的大廳,又掃了一眼只批著單薄睡衣的索威羅,當機立斷:「佩索羅,您能先帶著索威羅回您的房間梳洗嗎?我等等帶著早餐上樓,能暫時讓我們待在您那兒嗎?」
雖然尼德與佩索羅也才相識不久,但佩索羅是安索斯曾經的院生,顯然也將尼德視為半個學院派與自己人。他臉上的訝異只流露一瞬,便理解地點頭,招手扶著索威羅的背上樓。
金髮少年不安回頭,尼德朝他點頭,「佩索羅可以信。我馬上就來。」
他撥開人群,鑽過桌椅,湊到安索斯身邊蹲下:「生命垂危嗎?」他壓低聲音問,將視線刻意偏向一旁的地面避免直視到女性的裸體。
安索斯搖頭,「還不至於需要尼德盧恩的程度。」雖然尼德時常被稱災厄與死神,但也是生存者。
尼德點頭,「這兒太亂,我先把索威羅帶開,我們去佩索羅的房間等您消息。」
安索斯點頭表示明白,他仍專注盯著柏洛卡畫著盧恩魔法的手,同步在其它較小傷口施展相同魔法:「去吧。」
尼德起身,再次閃避人群,從離樓梯最接近的桌上拿了幾塊麵包、水果盤、一壺清水,一步三階跨上樓梯。他用手肘輕撞佩索羅的房門,趁房門開啟縫隙後迅速鑽了進去。
「……尼德,你有多的衣服嗎?」
尼德放下手中的簡易早餐,轉頭瞥了一眼索威羅:「丹瑪哈王室是破產了嗎?」
索威羅鼓著臉頰:「我的行李全扣押在烏魯司那。」金髮男孩滿臉不情願。
尼德嘆氣:「就你麻煩事多。」
他初來到集會所時也有十六歲了,更早以前的衣服沒留著,尼德飛快回到自己的房間挖出衣櫃最裡層,勉強找到幾件三年前留下的衣服。幸好歐瑟拉沒扔。
「只有這些,將就穿吧。」尼德把衣服扔在金髮小王子頭上,睨了他一眼,「別跟我說你還得有人服侍你更衣?我可不照顧四歲小孩子。」
「我十四歲,不是四歲!」索威羅嘟囔著走進屏風後。尼德趁機也借了佩索羅的洗臉盆,把身上睡袍換掉,將自己打理整齊。
「我隨便拿了些吃的,先墊個胃。」他拿著沾濕的毛巾擦拭碎髮,歪著頭對著佩索羅說,「不好意思,還麻煩您收留我們。」
「沒關係,房間亂,你隨便坐。還有,不用說敬語沒關係,聽見你用敬語跟我說話,會讓我突然覺得我好像變得跟安索斯一樣的老。」佩索羅幽默眨眼,搬開一疊書籍挪出空位:「正好我有一堆埃登文獻想請教你。」
索威羅終於捲著袖口走出屏風:「太大件了,褲子也是。」
「平民百姓的小孩都撿兄姊的舊衣穿,反正長大就合身了。沒錢長一寸就買一件。」尼德啐了一聲道,起身幫他折平袖口。「吃。」他指著只有麵包水果的早餐命令道。
索威羅沒敢抗議,乖乖坐在床鋪上啃著堪算柔軟但冷掉的麵包。
「這件衣服上的繡紋,不會是——」佩索羅檢視著索威羅身上捲起的袖子、領口、還有褲腳的圖騰,驚奇地問向尼德。
尼德嗯了一聲。「小時候母親給我做的衣服,只剩這件了。那上面應該是埃登的傳統圖騰,帶有祈福孩子成長平安的涵義。」他坐在地上,抱著一隻膝蓋,眼眸半垂,掩去懷念。
「你母親是埃登人?」佩索羅睜大眼睛。
「是。不過我也是昨晚才知道。」
「怎麼可能昨晚才知道?」索威羅脫口問完,馬上意識到自己的無禮,急忙向尼德露出歉意的乾笑。
「……埃登人貌似有一個奇怪的文化,那就是他們認為真名是具有力量的,不能隨意說出口。母親只提到『她來自的母族』,卻不曾提到那個部族叫作什麼名字。」尼德解釋說道,「就連母親也很少提到她自己的名字。」——甚至是我的名字。尼德默默心想。
「這倒是,我在接觸埃登詩歌時也很挫敗這一點。很多名字似乎都只用模糊的代稱,讓人難以捉摸到底是指誰。」
尼德點點頭。「他們的創世詩歌似乎也與其它國家的版本有些出入。」回想起昨晚的夢境,尼德沒能阻止自己說出口。
佩索羅聞言果然大為興奮:「說得沒錯!我就是在考察這一塊——你母親可有提到什麼故事嗎?」
「……有的。不過我有其它比較重要的問題想先向您、向你討問。」尼德咳了一聲,試著將話題導回正軌,他一臉嚴肅,正襟危坐:「是有關於你稍早提到的前代佩索羅、還有我身上的力量——」
喀啦。門把轉動,尼德猛然噤聲,房內的三人齊齊扭頭往門口望去。
安索斯疲憊地探進一個半個身子,對他們露出有些無奈的微笑。
「下樓吧。是時候召開大集會了。」
情勢不太妙。
一走進會議,尼德就在心底嘆息。
從會議桌上的座位分佈就能看出盧恩之子們分割成多少派系,甚至由地理順序自東依順時針排列:
薩米迦德以結拉為首,她的左手邊坐著曼那茲、奧吉茲。
隔一個位子是史威登的索里薩茨和提瓦茲。
接著是孤立一人的烏魯司。他左右至少三個空位。
對面一排,諾北出身的菲胡顯然與學院派結盟,他的妻子基福與稍早抵達的拉古斯坐在學院派尾端與結拉對面,充當緩衝。歐瑟拉、欸維茲、柏洛卡、肯納茲也佔據同一排桌邊,不分國籍的混坐,儼然成為人數最多的勢力。
只有埃登的兩位雙子沒依地理順序,而是挑了最偏僻遠端的短邊角落。有趣的是,他們兄妹附近還坐著一位高挑的人影。是伊優瓦茲。
尼德撿了安索斯隔壁的隔壁空位坐下,索威羅自動自發地挨著他坐進兩人之間,無視烏魯司繃緊的下巴。
「那麼,既然大家都到齊了——」結拉開口。
「慢著!」烏魯司厲聲喝道,「為什麼是由妳主持會議?即使妳是薩米迦德的議長,這裡也不是薩米迦德!我代表丹瑪哈發出抗議。」
結拉皺起眉頭,其餘盧恩之子們發出哀聲咕噥。「噢閉嘴吧老頭!咱們史威登都沒抱怨了,你抱怨個啥勁?」索里薩茨埋怨。
「而且真要以丹瑪哈來發言,您也不夠資格抗議呀。您家王族都沒吭聲呢!咦?他怎麼沒跟您坐在一起,而是跟諾北人坐呢?」曼那茲幸災樂禍挑釁道。
「夠了。」尼德開口,聲音不大,卻有效震撼住所有人:「再這樣下去沒完沒了。既然大家都對誰來主持有意見,那不如就讓繼承盧恩資歷最久的人來擔任——這樣最為公平了吧?」他看向安索斯。
老學者被他的提議一驚,為難蹙眉,「但論年資最久——」
「我沒有意見。就由安索斯主持吧。」一道聲音冷不防打斷安索斯,尼德朝發言人一望,是伊優瓦茲。即使在室內他仍神秘兮兮地圍著斗篷與圍巾,遮住大半面容。這還是尼德第一次與他打過面照。
安索斯嘆息,同意地起身。他轉向坐在基福身旁一頭黑色長髮如波浪的藍衣女子,她的臉上與身上仍纏著不少紗布和繃帶,「那麼,拉古斯,孩子,妳能先把事情始末訴說一遍嗎?」他柔聲道。
黑髮的盧恩之女點頭。她用低沉的女音開始敘述遭遇。
她說她原與來多相約結伴一同前往集會,卻久候未見到來多人影,她用盧恩占卜追蹤到來多時,只在靠近埃登境內的兀兒德長姊山脈溪谷中,找到他冰冷已久的屍體。
接著立刻遭到刺客襲擊。
依照來多的遺體來看,死亡至少是數天前的事,襲擊他的人卻沒離開,顯然知道會有其它盧恩之子們尋來——這是一個陷阱。
針對盧恩之子們的陷阱。
拉古斯僥倖逃脫。圍擊她的有數人,全是凡人之身,然而拉古斯本身不擅長戰鬥,即使溪谷流水讓她佔有地利,然而面對人多勢眾,她甚至來不及帶走來多的遺體,僅能匆促以自身的血畫出盧恩轉移自身,甩開追兵。
「不過我能肯定——來多的本命符文不在他身上,我沒有找到它。可我也沒有在襲擊我的人們身上察覺到本命的存在。」她總結道。
眾人面色凝重。
索威羅輕扯尼德的袖口,示意他彎身:「尼德,我有個問題……本命符文是指什麼?」他在尼德耳邊輕聲問,但音量足以讓所有人都清晰可聞。
尼德明白他的困惑,他剛成為盧恩學徒時也問過相同的問題:「就是最初始的盧恩符文,由主神奧登分散給盧恩之子們的那二十四個、為各自符文的『本命』。」
尼德搬出回憶裡學到的解答——安索斯版本的,當然,因為他的老師、前代尼德幾乎什麼也沒教。「人們後來學習盧恩魔法,撰寫了許多符文,本命可以在相同符文的器具或字跡上轉移,當它們找到契合的人類,就會顯現在那人類持有的符文媒介上,也就是盧恩之子的覺醒。」
索威羅了然,一手摸向頸上太陽造型的墜鍊,中心刻著一串盧恩文字,首字母正是稜線如閃電的S字型符文,在少年指下流轉金光。「所以,舉例來說,第一個索威羅盧恩符文就是所有太陽符文的『本命』,其它太陽符文都能是它的『分身』?」他眉頭又擰成一團,生出新的疑惑:
「可是……那這樣,盧恩之子死亡,本命也可以轉移到其他的分身上『逃走』,不是嗎?」
沒錯。尼德默默點頭。索威羅說出了重點。並不是持有盧恩符文就能成為盧恩之子,必須得到盧恩的「認可」才行。然而這次——來多的盧恩之子死亡,旅程本命符文卻沒有陷入「失傳」狀態,而是維持覺醒。
「就算是被偷竊或丟失,本命盧恩也會自己找到方法回到它選擇的繼承人身邊。」菲胡提供範例:「我有次不小心把菲胡本命混進錢袋裡一起交易出去,結果沒幾天發現那枚金幣不知怎麼流落市場,又從別的商人手中跟我買賣時回到我的口袋裡了。」
尼德無言以對。
「會是和索里薩茨一樣的交接法嗎?」基福歪著優雅的天鵝頸問,「雷之符文素來有勝者得之的傳統。」欸維茲點頭稱是。
索里薩茨和提瓦茲卻同時搖頭。「雷之盧恩確實崇拜強者,即使原持有者戰敗沒有死亡,索里薩茨也會追隨新的贏家,傳承到戰勝者手上。」「——戰之符文也差不多,但更為挑剔。且多半都是戰死方休。」提瓦茲跟著說道。
「況且,即使是雷之符文,交接換代的過程再短,其它盧恩之子也能感覺得到『失傳』再『覺醒』的波動。」
尼德放在桌子底下的手一緊。
「……說到沒感覺交接換代的符文……」
不用抬頭也能知道,所有目光焦點已集中在他身上。包含一臉迷惑的索威羅。
尼德嘆了一口氣。「我確實不是由本命符文覺醒的,而是被強制從老師、前代尼德那兒繼承的。」他冷靜坦白。
「……能否解釋一下?當初前代尼德是怎麼讓你『強制繼承』的?」結拉伸手制止所有人的發言,向尼德提出要求。
尼德點點頭,深呼吸:「六年前我遭遇盜賊臨死之際,被老師所救。他用他的占卜骨牌測試,盧恩符文們對我沒有反應。他很失望。現在回想起來,他收我為徒的目的就是希望讓我接替災厄符文。當了第三年的學徒後,他突然告訴我他占卜到了他的死亡……然後就把我敲昏。等我醒來,看見他留著——我也不知道這算不算遺書?一張寫著地點的紙條。我在地點上只看到他的斗篷,和滿地的占卜骨牌。包含他從不離身的尼德符文骨牌。我不知道他對自己做了什麼,但想來是用盧恩魔法咒殺自己……從那之後我就持有著那副占卜骨牌,最後輾轉投靠到安索斯門下學習。」他如實說明。
「……媽的,前代尼德還真是個瘋子!敢用盧恩符文詛咒自己。」哈格拉爾用濃厚埃登口音罵道:「而他們還說我是最瘋狂的一個。」他不以為然地雙手抱在腦後、翹著椅腳搖晃道。
「這麼看來,雖然不是正規覺醒的,但如果尼德符文願意接受你的……替補,我們也沒有立場反對。」結拉沉吟。「也許災厄盧恩沒有失落的原因也是因為前代尼德拒絕盧恩之子身份的關係……?」
尼德沉思,緩緩抬頭,看著安索斯:
「……您覺得會是與二十四符文齊聚有關嗎?」
「齊聚?」
「什麼意思?」眾多聲音異口同聲發問。
「前幾天我和安索斯討論過,發現今年集會是歷史上最多符文覺醒的一次,歷代安索斯的筆記裡有提到,從未有所有符文同時覺醒的紀錄;如果二十四符文同時覺醒,似乎會有什麼事情發生——來多的死亡,會與這個有關嗎?」
「……這麼推測不無道理,來多本命沒有失傳的現象跟這推測看起來比較符合。」
「但是我們還沒全員覺醒啊?」曼那茲攤出疑問,「再者,一、二、三、四……二十,加上死去的那位來多,二十一。我們現在還差三位耶?」他數著人頭。
「還缺什麼符文?」
「英雄盧恩和黎明盧恩目前沒覺醒。」
「不是說差三個嗎?最後一個是誰!」
「我們還少誰、哦,想起來了——是溫裘!歡樂與幸運。」
「沒人覺得只有他缺席很可疑嗎?難道是他……」曼那茲一臉狐疑。
「噗哈哈哈哈哈別說笑了,那個傻呵呵的爛好人?那是你沒見過他,這傢伙沒心機到把他賣了他還會幫我數錢呢。」菲胡笑到喘氣。
「所以這個不知道身份的刺客主謀目的是想湊齊所有二十四個本命盧恩嗎?」
「不。不是二十四個。」
一道冷淡的聲音突然開口,讓紛亂討論的大廳忽然陷入寂靜。
世界樹符文伊優瓦茲抬起頭,他的深邃眼眸在壁爐火光照耀下閃爍著不明微光:
「還有一個。一共有二十五個盧恩符文。」
TBC.
「那個女人是誰?」
「……我也不知道。」尼德坦承。他也滿腹驚疑,但想詢問的對象安索斯正忙著協助柏洛卡施展盧恩治療魔法,就連基福也提著裙擺從二樓俯衝下來,抱著更多毛巾加入歐瑟拉和肯納茲的醫護行列。
「——那是水之符文拉古斯。我之前集會有見過她。」
回答他們的是佩索羅。年輕的學者不知不覺走到他們身側,一臉擔憂凝重。「我跟她不算熟識,但印象中她與來多關係還不錯。」
尼德瞥了一眼因為騷動而逐漸聚集人群的大廳,又掃了一眼只批著單薄睡衣的索威羅,當機立斷:「佩索羅,您能先帶著索威羅回您的房間梳洗嗎?我等等帶著早餐上樓,能暫時讓我們待在您那兒嗎?」
雖然尼德與佩索羅也才相識不久,但佩索羅是安索斯曾經的院生,顯然也將尼德視為半個學院派與自己人。他臉上的訝異只流露一瞬,便理解地點頭,招手扶著索威羅的背上樓。
金髮少年不安回頭,尼德朝他點頭,「佩索羅可以信。我馬上就來。」
他撥開人群,鑽過桌椅,湊到安索斯身邊蹲下:「生命垂危嗎?」他壓低聲音問,將視線刻意偏向一旁的地面避免直視到女性的裸體。
安索斯搖頭,「還不至於需要尼德盧恩的程度。」雖然尼德時常被稱災厄與死神,但也是生存者。
尼德點頭,「這兒太亂,我先把索威羅帶開,我們去佩索羅的房間等您消息。」
安索斯點頭表示明白,他仍專注盯著柏洛卡畫著盧恩魔法的手,同步在其它較小傷口施展相同魔法:「去吧。」
尼德起身,再次閃避人群,從離樓梯最接近的桌上拿了幾塊麵包、水果盤、一壺清水,一步三階跨上樓梯。他用手肘輕撞佩索羅的房門,趁房門開啟縫隙後迅速鑽了進去。
「……尼德,你有多的衣服嗎?」
尼德放下手中的簡易早餐,轉頭瞥了一眼索威羅:「丹瑪哈王室是破產了嗎?」
索威羅鼓著臉頰:「我的行李全扣押在烏魯司那。」金髮男孩滿臉不情願。
尼德嘆氣:「就你麻煩事多。」
他初來到集會所時也有十六歲了,更早以前的衣服沒留著,尼德飛快回到自己的房間挖出衣櫃最裡層,勉強找到幾件三年前留下的衣服。幸好歐瑟拉沒扔。
「只有這些,將就穿吧。」尼德把衣服扔在金髮小王子頭上,睨了他一眼,「別跟我說你還得有人服侍你更衣?我可不照顧四歲小孩子。」
「我十四歲,不是四歲!」索威羅嘟囔著走進屏風後。尼德趁機也借了佩索羅的洗臉盆,把身上睡袍換掉,將自己打理整齊。
「我隨便拿了些吃的,先墊個胃。」他拿著沾濕的毛巾擦拭碎髮,歪著頭對著佩索羅說,「不好意思,還麻煩您收留我們。」
「沒關係,房間亂,你隨便坐。還有,不用說敬語沒關係,聽見你用敬語跟我說話,會讓我突然覺得我好像變得跟安索斯一樣的老。」佩索羅幽默眨眼,搬開一疊書籍挪出空位:「正好我有一堆埃登文獻想請教你。」
索威羅終於捲著袖口走出屏風:「太大件了,褲子也是。」
「平民百姓的小孩都撿兄姊的舊衣穿,反正長大就合身了。沒錢長一寸就買一件。」尼德啐了一聲道,起身幫他折平袖口。「吃。」他指著只有麵包水果的早餐命令道。
索威羅沒敢抗議,乖乖坐在床鋪上啃著堪算柔軟但冷掉的麵包。
「這件衣服上的繡紋,不會是——」佩索羅檢視著索威羅身上捲起的袖子、領口、還有褲腳的圖騰,驚奇地問向尼德。
尼德嗯了一聲。「小時候母親給我做的衣服,只剩這件了。那上面應該是埃登的傳統圖騰,帶有祈福孩子成長平安的涵義。」他坐在地上,抱著一隻膝蓋,眼眸半垂,掩去懷念。
「你母親是埃登人?」佩索羅睜大眼睛。
「是。不過我也是昨晚才知道。」
「怎麼可能昨晚才知道?」索威羅脫口問完,馬上意識到自己的無禮,急忙向尼德露出歉意的乾笑。
「……埃登人貌似有一個奇怪的文化,那就是他們認為真名是具有力量的,不能隨意說出口。母親只提到『她來自的母族』,卻不曾提到那個部族叫作什麼名字。」尼德解釋說道,「就連母親也很少提到她自己的名字。」——甚至是我的名字。尼德默默心想。
「這倒是,我在接觸埃登詩歌時也很挫敗這一點。很多名字似乎都只用模糊的代稱,讓人難以捉摸到底是指誰。」
尼德點點頭。「他們的創世詩歌似乎也與其它國家的版本有些出入。」回想起昨晚的夢境,尼德沒能阻止自己說出口。
佩索羅聞言果然大為興奮:「說得沒錯!我就是在考察這一塊——你母親可有提到什麼故事嗎?」
「……有的。不過我有其它比較重要的問題想先向您、向你討問。」尼德咳了一聲,試著將話題導回正軌,他一臉嚴肅,正襟危坐:「是有關於你稍早提到的前代佩索羅、還有我身上的力量——」
喀啦。門把轉動,尼德猛然噤聲,房內的三人齊齊扭頭往門口望去。
安索斯疲憊地探進一個半個身子,對他們露出有些無奈的微笑。
「下樓吧。是時候召開大集會了。」
情勢不太妙。
一走進會議,尼德就在心底嘆息。
從會議桌上的座位分佈就能看出盧恩之子們分割成多少派系,甚至由地理順序自東依順時針排列:
薩米迦德以結拉為首,她的左手邊坐著曼那茲、奧吉茲。
隔一個位子是史威登的索里薩茨和提瓦茲。
接著是孤立一人的烏魯司。他左右至少三個空位。
對面一排,諾北出身的菲胡顯然與學院派結盟,他的妻子基福與稍早抵達的拉古斯坐在學院派尾端與結拉對面,充當緩衝。歐瑟拉、欸維茲、柏洛卡、肯納茲也佔據同一排桌邊,不分國籍的混坐,儼然成為人數最多的勢力。
只有埃登的兩位雙子沒依地理順序,而是挑了最偏僻遠端的短邊角落。有趣的是,他們兄妹附近還坐著一位高挑的人影。是伊優瓦茲。
尼德撿了安索斯隔壁的隔壁空位坐下,索威羅自動自發地挨著他坐進兩人之間,無視烏魯司繃緊的下巴。
「那麼,既然大家都到齊了——」結拉開口。
「慢著!」烏魯司厲聲喝道,「為什麼是由妳主持會議?即使妳是薩米迦德的議長,這裡也不是薩米迦德!我代表丹瑪哈發出抗議。」
結拉皺起眉頭,其餘盧恩之子們發出哀聲咕噥。「噢閉嘴吧老頭!咱們史威登都沒抱怨了,你抱怨個啥勁?」索里薩茨埋怨。
「而且真要以丹瑪哈來發言,您也不夠資格抗議呀。您家王族都沒吭聲呢!咦?他怎麼沒跟您坐在一起,而是跟諾北人坐呢?」曼那茲幸災樂禍挑釁道。
「夠了。」尼德開口,聲音不大,卻有效震撼住所有人:「再這樣下去沒完沒了。既然大家都對誰來主持有意見,那不如就讓繼承盧恩資歷最久的人來擔任——這樣最為公平了吧?」他看向安索斯。
老學者被他的提議一驚,為難蹙眉,「但論年資最久——」
「我沒有意見。就由安索斯主持吧。」一道聲音冷不防打斷安索斯,尼德朝發言人一望,是伊優瓦茲。即使在室內他仍神秘兮兮地圍著斗篷與圍巾,遮住大半面容。這還是尼德第一次與他打過面照。
安索斯嘆息,同意地起身。他轉向坐在基福身旁一頭黑色長髮如波浪的藍衣女子,她的臉上與身上仍纏著不少紗布和繃帶,「那麼,拉古斯,孩子,妳能先把事情始末訴說一遍嗎?」他柔聲道。
黑髮的盧恩之女點頭。她用低沉的女音開始敘述遭遇。
她說她原與來多相約結伴一同前往集會,卻久候未見到來多人影,她用盧恩占卜追蹤到來多時,只在靠近埃登境內的兀兒德長姊山脈溪谷中,找到他冰冷已久的屍體。
接著立刻遭到刺客襲擊。
依照來多的遺體來看,死亡至少是數天前的事,襲擊他的人卻沒離開,顯然知道會有其它盧恩之子們尋來——這是一個陷阱。
針對盧恩之子們的陷阱。
拉古斯僥倖逃脫。圍擊她的有數人,全是凡人之身,然而拉古斯本身不擅長戰鬥,即使溪谷流水讓她佔有地利,然而面對人多勢眾,她甚至來不及帶走來多的遺體,僅能匆促以自身的血畫出盧恩轉移自身,甩開追兵。
「不過我能肯定——來多的本命符文不在他身上,我沒有找到它。可我也沒有在襲擊我的人們身上察覺到本命的存在。」她總結道。
眾人面色凝重。
索威羅輕扯尼德的袖口,示意他彎身:「尼德,我有個問題……本命符文是指什麼?」他在尼德耳邊輕聲問,但音量足以讓所有人都清晰可聞。
尼德明白他的困惑,他剛成為盧恩學徒時也問過相同的問題:「就是最初始的盧恩符文,由主神奧登分散給盧恩之子們的那二十四個、為各自符文的『本命』。」
尼德搬出回憶裡學到的解答——安索斯版本的,當然,因為他的老師、前代尼德幾乎什麼也沒教。「人們後來學習盧恩魔法,撰寫了許多符文,本命可以在相同符文的器具或字跡上轉移,當它們找到契合的人類,就會顯現在那人類持有的符文媒介上,也就是盧恩之子的覺醒。」
索威羅了然,一手摸向頸上太陽造型的墜鍊,中心刻著一串盧恩文字,首字母正是稜線如閃電的S字型符文,在少年指下流轉金光。「所以,舉例來說,第一個索威羅盧恩符文就是所有太陽符文的『本命』,其它太陽符文都能是它的『分身』?」他眉頭又擰成一團,生出新的疑惑:
「可是……那這樣,盧恩之子死亡,本命也可以轉移到其他的分身上『逃走』,不是嗎?」
沒錯。尼德默默點頭。索威羅說出了重點。並不是持有盧恩符文就能成為盧恩之子,必須得到盧恩的「認可」才行。然而這次——來多的盧恩之子死亡,旅程本命符文卻沒有陷入「失傳」狀態,而是維持覺醒。
「就算是被偷竊或丟失,本命盧恩也會自己找到方法回到它選擇的繼承人身邊。」菲胡提供範例:「我有次不小心把菲胡本命混進錢袋裡一起交易出去,結果沒幾天發現那枚金幣不知怎麼流落市場,又從別的商人手中跟我買賣時回到我的口袋裡了。」
尼德無言以對。
「會是和索里薩茨一樣的交接法嗎?」基福歪著優雅的天鵝頸問,「雷之符文素來有勝者得之的傳統。」欸維茲點頭稱是。
索里薩茨和提瓦茲卻同時搖頭。「雷之盧恩確實崇拜強者,即使原持有者戰敗沒有死亡,索里薩茨也會追隨新的贏家,傳承到戰勝者手上。」「——戰之符文也差不多,但更為挑剔。且多半都是戰死方休。」提瓦茲跟著說道。
「況且,即使是雷之符文,交接換代的過程再短,其它盧恩之子也能感覺得到『失傳』再『覺醒』的波動。」
尼德放在桌子底下的手一緊。
「……說到沒感覺交接換代的符文……」
不用抬頭也能知道,所有目光焦點已集中在他身上。包含一臉迷惑的索威羅。
尼德嘆了一口氣。「我確實不是由本命符文覺醒的,而是被強制從老師、前代尼德那兒繼承的。」他冷靜坦白。
「……能否解釋一下?當初前代尼德是怎麼讓你『強制繼承』的?」結拉伸手制止所有人的發言,向尼德提出要求。
尼德點點頭,深呼吸:「六年前我遭遇盜賊臨死之際,被老師所救。他用他的占卜骨牌測試,盧恩符文們對我沒有反應。他很失望。現在回想起來,他收我為徒的目的就是希望讓我接替災厄符文。當了第三年的學徒後,他突然告訴我他占卜到了他的死亡……然後就把我敲昏。等我醒來,看見他留著——我也不知道這算不算遺書?一張寫著地點的紙條。我在地點上只看到他的斗篷,和滿地的占卜骨牌。包含他從不離身的尼德符文骨牌。我不知道他對自己做了什麼,但想來是用盧恩魔法咒殺自己……從那之後我就持有著那副占卜骨牌,最後輾轉投靠到安索斯門下學習。」他如實說明。
「……媽的,前代尼德還真是個瘋子!敢用盧恩符文詛咒自己。」哈格拉爾用濃厚埃登口音罵道:「而他們還說我是最瘋狂的一個。」他不以為然地雙手抱在腦後、翹著椅腳搖晃道。
「這麼看來,雖然不是正規覺醒的,但如果尼德符文願意接受你的……替補,我們也沒有立場反對。」結拉沉吟。「也許災厄盧恩沒有失落的原因也是因為前代尼德拒絕盧恩之子身份的關係……?」
尼德沉思,緩緩抬頭,看著安索斯:
「……您覺得會是與二十四符文齊聚有關嗎?」
「齊聚?」
「什麼意思?」眾多聲音異口同聲發問。
「前幾天我和安索斯討論過,發現今年集會是歷史上最多符文覺醒的一次,歷代安索斯的筆記裡有提到,從未有所有符文同時覺醒的紀錄;如果二十四符文同時覺醒,似乎會有什麼事情發生——來多的死亡,會與這個有關嗎?」
「……這麼推測不無道理,來多本命沒有失傳的現象跟這推測看起來比較符合。」
「但是我們還沒全員覺醒啊?」曼那茲攤出疑問,「再者,一、二、三、四……二十,加上死去的那位來多,二十一。我們現在還差三位耶?」他數著人頭。
「還缺什麼符文?」
「英雄盧恩和黎明盧恩目前沒覺醒。」
「不是說差三個嗎?最後一個是誰!」
「我們還少誰、哦,想起來了——是溫裘!歡樂與幸運。」
「沒人覺得只有他缺席很可疑嗎?難道是他……」曼那茲一臉狐疑。
「噗哈哈哈哈哈別說笑了,那個傻呵呵的爛好人?那是你沒見過他,這傢伙沒心機到把他賣了他還會幫我數錢呢。」菲胡笑到喘氣。
「所以這個不知道身份的刺客主謀目的是想湊齊所有二十四個本命盧恩嗎?」
「不。不是二十四個。」
一道冷淡的聲音突然開口,讓紛亂討論的大廳忽然陷入寂靜。
世界樹符文伊優瓦茲抬起頭,他的深邃眼眸在壁爐火光照耀下閃爍著不明微光:
「還有一個。一共有二十五個盧恩符文。」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