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死。」
那人輕輕的話語沒有掀起任何波瀾淹沒在溢滿水的浴缸中。他就像隻離水的魚張口開合卻被奪去了聲音換成了沾著劇毒的腳踝，他渾身濕透地驚醒在床上，發冷的牙齒打顫。卻始終沒從名為死亡的惡夢中醒來。
那人輕輕的話語沒有掀起任何波瀾淹沒在溢滿水的浴缸中。他就像隻離水的魚張口開合卻被奪去了聲音換成了沾著劇毒的腳踝，他渾身濕透地驚醒在床上，發冷的牙齒打顫。卻始終沒從名為死亡的惡夢中醒來。
一九九零年八月的最後一天他從沉睡將近四十年的石棺裡醒來，冰冷的血液重新流動寂靜的心臟再度跳動，堵塞灰塵的思緒開始運作時哈特溫倏然意識有什麼空缺的事實。他漫步在灑滿陽光的菩提樹大街，一如四十年前的平常午後。當路德維希和夏綠蒂緊張兮兮地找到他，哈特溫還在恍神地望著他的勃蘭登堡大門上勝利女神像，思考著究竟是什麼空缺了。直到夏綠蒂扯高分貝尖銳地吼著「——貝什米特先生！」他才眨了眨眼回過神來回應女兒的呼喚，歷史也不過眨眼即逝，他再次眨了眨眼搖搖頭，任憑夏綠蒂歇斯底里地跩著他的手往某個方向而去。他回到了他的波茨壇，就像路德維希回到柏林。大夥半驚恐半是擔憂地盯著他，彷彿看到已死的鬼魂活生生地重返人世，事實上他也的確是。他心情好地笑著向薩克森人問早，卻將西格蒙德和弗蘭茨嚇地不輕，黑森試探性地問他復活後的感覺如何，他歪著頭思索了下回答：”Es geht mir gut.”
哈特溫環顧了四周，他的姊姊和姊夫不安的窩在角落低聲交談著，夏綠蒂神經質地繳著手對著德雷斯頓哭喊，路德維希和那個已經不再是東方省的羅德里希面色凝重地討論，他皺起眉頭，隱隱覺得似乎遺漏了誰。而在他意識到那個人的名字之前他已先唐突的脫口而出：「對了，基爾伯特人呢？」
一隻無形的手按下靜音鍵。耳邊只剩一片震耳欲聾的死寂。房內所有人的目光轉過來不約而同地與他對望。最後羅斯維塔清了清嗓子，委婉地打破沉默，「那個，哈特溫，親愛的，你要知道……」
後半段的具體內容哈特溫沒能聽進去，隨著東海女王的話語湧起一陣潮浪向他襲來，他看見那個銀髮紅眼的青年踩著碎浪泡沫就像是上帝行走水面似的對他咧著嘴微笑。
哪，你夢寐以求的出海口，我誠摯地希望砂石罐頭先生你會游泳。那波羅的海來的騎士咯咯發笑，哈特溫低頭赫然發現海平面早已淹過鼻尖，他仰頭吐出最後一口氧氣，掙扎地揮動手腳。灌入鼻腔的情緒名為絕望。
氣泡滅頂的瞬間，哈特溫突然感到一陣窒息感。
一九九零十月二日。哈特溫在波茲壇的辦公桌時莫名感到一陣心悸，握著筆的手一劃毀掉半張公文，他怔怔地撫著胸口，略為驚訝，但也僅僅一瞬間又會恢復平靜，順手揉掉紙張準確無誤地扔進背後的字紙簍樓也不抬地呼喚柏莎重印一份。還沒等到第二個女兒送來文件倒是夏綠蒂的電話先響起，哽咽地告訴他東德已經停止機能，基爾伯特已經死了。路德維希在他家浴缸發現屍體，死因分不清是溺斃還是心臟衰竭（也沒準是是洗澡到一半先失去意識，弗蘭茨在背景音後打岔，貌似立刻被薩克森人拿了拳頭塞住他的嘴）。
基爾伯特死了。哈特溫重複唸著，似乎還在消化這項資訊，亦或回憶這個人是誰。基爾伯特，死了。他喃喃說道，皺著眉低頭思索著這句話的字句。基爾伯特死，了。喔。原來如此。他冷靜地點了點頭。對於那有長期抑鬱症病史的鰥夫冷淡的反應，從維也納請來的業餘心理醫師羅德里希也詫異地啞口無言。「你……沒有其它想要的表示的反應嗎？」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我「應該」表示什麼嗎？哈特溫平靜地偏著腦袋反問，他的金色長髮滑落一邊肩膀，他那群青色的眼神太過直率坦然，毫無半點波瀾地純粹鏡面。
「你小子到底有沒有心啊！」巴伐利亞人率先沉不住氣地咆哮，「弗蘭茨，你給我閉嘴。」薩克森人吼道。黑森安爾哈特在切切私語，他冷靜地聽著羅德里希對著路德維希飛快報出一串疑似心理學專有名詞，弗洛依德？哈。哈特溫轉了轉眼珠子，我還寧可相信順勢療法呢。
當哈特溫抱著成山的文件返回波茨坦的公寓的路上，他開始統整著腦中屬於「基爾伯特．貝什米特」的記憶。DDR，普魯士，第二帝國，七年戰爭，三十年戰爭，王國，霍亨索倫王朝，公國。視角重疊一如他死亡時沉眠在基爾伯特的意識裡觀察著這些事件進行，潛伏在水底的暗流記錄著水面上的倒影。到處都有他的鮮紅，從選帝侯的紅色大衣到鮮紅染血的披肩，從那人眼中，從映著他望著自己的虹膜，像是層層無限的鏡中鏡像—--
勃蘭登堡忽然停下腳步，沒由來的感到一陣暈眩。
——只是忽然發現，基爾伯特早已成他生命中的全部意義。
就像是解除催眠術的暗示，在他查覺到這一個事實的瞬間。哈特溫腳下的地面一空，架構他所認知的世界脫離重心開始崩解。秩序脫離常軌發出不和諧的齒輪之音，他的心跳尖銳急躁，喉嚨一陣乾渴，眼眶發熱。他慢騰騰地摀著左胸痛苦地蹲下身蜷縮起來皺起臉不斷顫抖。
基爾。
他嘶喘地的柏林腔低聲喚道，默默在舌尖咀嚼這名字的苦澀。
基爾。基爾伯特。貝什米特。
他一遍又一遍的呼喚，向上帝告解懺悔，這遲來的愛戀。
記憶是道潮流，那麼他們之間交替著潛意識的暗流。滾滾時代的洪水沖刷洗鍊磨亮遺落的結晶，又抹去了誰踩過砂石上的足印，徒留眼底視網膜的殘影。這是光線的時差，影子的錯覺，空氣中海市蜃樓，時光扭曲變形，模糊了故人容顏，有如壁畫褪色剝落，偏又那雙血色的眼神歷久彌新，像是鑲嵌的紅寶石不會受到歲月侵蝕，定定著注視著他。
說些什麼吧。
他蠕動雙唇，無助而絕望地懇求。
求你。說些什麼吧。基爾伯特。
那水中納希瑟斯的倒影嗤笑地憐憫，用無聲的惡意的唇語，刻下溫蒂妮的溫柔詛咒。
絕不原諒你。不會讓你死亡的。
哈特溫的心一沉，墜入了冰冷的深海底。就用你每個清醒的呼吸好好愛著我吧。
他睜開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直到肺臟過於飽滿而疼痛這才艱難緩慢地撐起身子，抹去了根本不存在的淚水，搖搖欲墜地扶著牆往回家的方向前進。
「……安眠藥……根本就是自殺一樣的劑量，沒有用……夢話……睜眼……夢遊……自言自語，像是媽還在一樣地在跟媽說話似的……」
再次睜開眼是在病床上，路德維希臉色難看地追問他幾天沒睡，他詫異地回想企圖回答這個問題，這才憶起好幾個深藍色夜晚他在同樣顏色的夢境中打起哆嗦地驚醒，發現身邊床位空蕩蕩地缺少了一個人的溫度。他頭痛地扶著腦袋，發現連月來的記憶何時如此破碎空缺。這才明白是那人的存在消失時牽連著他的意識主權。
「哈特溫，哥哥他——」
「太遲了，殿下。」
他扯開一個悽絕慘澹的笑容，打斷路德維希。
「他不會回來了。」
哈特溫輕聲開口，他閉上眼，用手被遮住視線，卻仍看見歐菲莉亞的屍體順著河水飄來，像是葬禮的隊伍莊嚴行進，最後浸泡在深不見底的沼澤底。
貝什米特先生睜開眼，路德維希只能愣愣望著。曾幾何時的群青色虹膜也染上了那人的赤紅？
明天的統一典禮，請讓我缺席吧。別，殿下，德意志的統一就是「我們」的心願，勃蘭登堡大門的慶典煙火會是那人最豪華的送葬。
哈特溫慢慢踱步走下教堂的地窖，他聽見柏林人民的擁抱，歡呼，笑語，他們迫不及待的投奔到西德的懷抱，喔，也許現在該稱呼聯邦德國比較正確。他撫著過去幾度躺入過的棺木，如今是另一個已死去的貝什米特的棺木，忍不禁自問自答。
吶，你現在又是泅泳在哪隻魚的夢中呢？
FIN.
哈特溫環顧了四周，他的姊姊和姊夫不安的窩在角落低聲交談著，夏綠蒂神經質地繳著手對著德雷斯頓哭喊，路德維希和那個已經不再是東方省的羅德里希面色凝重地討論，他皺起眉頭，隱隱覺得似乎遺漏了誰。而在他意識到那個人的名字之前他已先唐突的脫口而出：「對了，基爾伯特人呢？」
一隻無形的手按下靜音鍵。耳邊只剩一片震耳欲聾的死寂。房內所有人的目光轉過來不約而同地與他對望。最後羅斯維塔清了清嗓子，委婉地打破沉默，「那個，哈特溫，親愛的，你要知道……」
後半段的具體內容哈特溫沒能聽進去，隨著東海女王的話語湧起一陣潮浪向他襲來，他看見那個銀髮紅眼的青年踩著碎浪泡沫就像是上帝行走水面似的對他咧著嘴微笑。
哪，你夢寐以求的出海口，我誠摯地希望砂石罐頭先生你會游泳。那波羅的海來的騎士咯咯發笑，哈特溫低頭赫然發現海平面早已淹過鼻尖，他仰頭吐出最後一口氧氣，掙扎地揮動手腳。灌入鼻腔的情緒名為絕望。
氣泡滅頂的瞬間，哈特溫突然感到一陣窒息感。
一九九零十月二日。哈特溫在波茲壇的辦公桌時莫名感到一陣心悸，握著筆的手一劃毀掉半張公文，他怔怔地撫著胸口，略為驚訝，但也僅僅一瞬間又會恢復平靜，順手揉掉紙張準確無誤地扔進背後的字紙簍樓也不抬地呼喚柏莎重印一份。還沒等到第二個女兒送來文件倒是夏綠蒂的電話先響起，哽咽地告訴他東德已經停止機能，基爾伯特已經死了。路德維希在他家浴缸發現屍體，死因分不清是溺斃還是心臟衰竭（也沒準是是洗澡到一半先失去意識，弗蘭茨在背景音後打岔，貌似立刻被薩克森人拿了拳頭塞住他的嘴）。
基爾伯特死了。哈特溫重複唸著，似乎還在消化這項資訊，亦或回憶這個人是誰。基爾伯特，死了。他喃喃說道，皺著眉低頭思索著這句話的字句。基爾伯特死，了。喔。原來如此。他冷靜地點了點頭。對於那有長期抑鬱症病史的鰥夫冷淡的反應，從維也納請來的業餘心理醫師羅德里希也詫異地啞口無言。「你……沒有其它想要的表示的反應嗎？」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我「應該」表示什麼嗎？哈特溫平靜地偏著腦袋反問，他的金色長髮滑落一邊肩膀，他那群青色的眼神太過直率坦然，毫無半點波瀾地純粹鏡面。
「你小子到底有沒有心啊！」巴伐利亞人率先沉不住氣地咆哮，「弗蘭茨，你給我閉嘴。」薩克森人吼道。黑森安爾哈特在切切私語，他冷靜地聽著羅德里希對著路德維希飛快報出一串疑似心理學專有名詞，弗洛依德？哈。哈特溫轉了轉眼珠子，我還寧可相信順勢療法呢。
當哈特溫抱著成山的文件返回波茨坦的公寓的路上，他開始統整著腦中屬於「基爾伯特．貝什米特」的記憶。DDR，普魯士，第二帝國，七年戰爭，三十年戰爭，王國，霍亨索倫王朝，公國。視角重疊一如他死亡時沉眠在基爾伯特的意識裡觀察著這些事件進行，潛伏在水底的暗流記錄著水面上的倒影。到處都有他的鮮紅，從選帝侯的紅色大衣到鮮紅染血的披肩，從那人眼中，從映著他望著自己的虹膜，像是層層無限的鏡中鏡像—--
勃蘭登堡忽然停下腳步，沒由來的感到一陣暈眩。
——只是忽然發現，基爾伯特早已成他生命中的全部意義。
就像是解除催眠術的暗示，在他查覺到這一個事實的瞬間。哈特溫腳下的地面一空，架構他所認知的世界脫離重心開始崩解。秩序脫離常軌發出不和諧的齒輪之音，他的心跳尖銳急躁，喉嚨一陣乾渴，眼眶發熱。他慢騰騰地摀著左胸痛苦地蹲下身蜷縮起來皺起臉不斷顫抖。
基爾。
他嘶喘地的柏林腔低聲喚道，默默在舌尖咀嚼這名字的苦澀。
基爾。基爾伯特。貝什米特。
他一遍又一遍的呼喚，向上帝告解懺悔，這遲來的愛戀。
記憶是道潮流，那麼他們之間交替著潛意識的暗流。滾滾時代的洪水沖刷洗鍊磨亮遺落的結晶，又抹去了誰踩過砂石上的足印，徒留眼底視網膜的殘影。這是光線的時差，影子的錯覺，空氣中海市蜃樓，時光扭曲變形，模糊了故人容顏，有如壁畫褪色剝落，偏又那雙血色的眼神歷久彌新，像是鑲嵌的紅寶石不會受到歲月侵蝕，定定著注視著他。
說些什麼吧。
他蠕動雙唇，無助而絕望地懇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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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水中納希瑟斯的倒影嗤笑地憐憫，用無聲的惡意的唇語，刻下溫蒂妮的溫柔詛咒。
絕不原諒你。不會讓你死亡的。
哈特溫的心一沉，墜入了冰冷的深海底。就用你每個清醒的呼吸好好愛著我吧。
他睜開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直到肺臟過於飽滿而疼痛這才艱難緩慢地撐起身子，抹去了根本不存在的淚水，搖搖欲墜地扶著牆往回家的方向前進。
「……安眠藥……根本就是自殺一樣的劑量，沒有用……夢話……睜眼……夢遊……自言自語，像是媽還在一樣地在跟媽說話似的……」
再次睜開眼是在病床上，路德維希臉色難看地追問他幾天沒睡，他詫異地回想企圖回答這個問題，這才憶起好幾個深藍色夜晚他在同樣顏色的夢境中打起哆嗦地驚醒，發現身邊床位空蕩蕩地缺少了一個人的溫度。他頭痛地扶著腦袋，發現連月來的記憶何時如此破碎空缺。這才明白是那人的存在消失時牽連著他的意識主權。
「哈特溫，哥哥他——」
「太遲了，殿下。」
他扯開一個悽絕慘澹的笑容，打斷路德維希。
「他不會回來了。」
哈特溫輕聲開口，他閉上眼，用手被遮住視線，卻仍看見歐菲莉亞的屍體順著河水飄來，像是葬禮的隊伍莊嚴行進，最後浸泡在深不見底的沼澤底。
貝什米特先生睜開眼，路德維希只能愣愣望著。曾幾何時的群青色虹膜也染上了那人的赤紅？
明天的統一典禮，請讓我缺席吧。別，殿下，德意志的統一就是「我們」的心願，勃蘭登堡大門的慶典煙火會是那人最豪華的送葬。
哈特溫慢慢踱步走下教堂的地窖，他聽見柏林人民的擁抱，歡呼，笑語，他們迫不及待的投奔到西德的懷抱，喔，也許現在該稱呼聯邦德國比較正確。他撫著過去幾度躺入過的棺木，如今是另一個已死去的貝什米特的棺木，忍不禁自問自答。
吶，你現在又是泅泳在哪隻魚的夢中呢？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