蟲與蝶
——什麼樣的人才擁有殺人的資格?古魯瓦爾多牽制住布列依斯的手腕將之施壓於地上時陳述著問句:是誰握有了決定他人生死的權柄、宣告了他人的命運?是神、導都潘德莫尼、協會、審查官、亦或命運本身?你如何得知你的性命與靈魂比他人高尚,足以擔當審查他人罪行的判官?你審判了汙染之人,那麼誰又來審判你?
你所主導的天秤真的公平嗎?你的私心在真理之前,可有羽毛的重量輕盈?你所謂的正義,又是高舉著誰的旗幟?冠著勝利的王冠,梟下敗者的首級?
被捏緊的手腕骨頭喀喀疼痛,布列依斯咬牙怒視居高臨下的黑王子。這已是他們第無數次的辯論,布列依斯已經記不得了。他們為這無解的議題反覆了一遍又一遍,總是又回歸問題的原點。只是這次古魯瓦爾多的言辭越發尖銳,惡毒,咄咄逼人地質問,簡直像極了審查官在逼供異端的研究:「你殺了人、過去的朋友、與連隊的同袍,卻又對於我收藏的小興趣深感作噁……同樣是剝奪他人生命,且我選擇的還是毫無靈智的生物,為何人與人之間的殺害行為便能藉由戰爭、宗教、與政治而正當化?難道人類的生命真有比一隻被標本動物還高貴嗎?」
「同理心。」這是布列依斯這次辯解擠出的答案,「你不能因為你的受害者們都沒有心智,便對他們沒有同理心,任意殺害牠們奪取生物的生命。」
所以你在殺人之前會先那些即將殉道的不幸的受難者禱告,接著將他們釘死於十字架上。同時擔任行刑之人也是給予救贖之人?布列依斯,我都不知道你是個無神論者。「那麼,依你所言,只要我曾感同身受過,我也能將施加於我身上的種種暴行,也加諸於他人身上嗎?」
「吶,你難道不想知道嗎?我是怎麼死的。」
他架開布列依斯的大腿,捏住膝蓋,用力卸下了關節。
「——!」
布列依斯痛地幾乎昏厥過去,他張開口,發出無聲的淒厲尖叫。
「然後我的母親,王妃殿下,」古魯瓦爾多無視了耳邊的哀嚎繼續自顧自地述說下去,「走進了房間,開始為我哭泣;她拿出了刀子,刺進我的身體——」尖銳物撕裂了肉體,布列依斯感受到雙腿被撕扯開來,宛如被撕成兩半,「一刀又一刀,就這樣——」
「一刀、」
「又一刀,」
「再一刀……」
從淺淺的刺戳頻率逐漸加快,像是瘋狂的拼命貫穿,深深捅入體內攪爛臟器,重重抽出又再給與致命的一擊。已經宛如一具死體的布列依斯半昏厥地癱軟在地上,趴伏在他身上的古魯瓦爾多終於停頓了一下,慢慢調勻呼吸,才起身拔出了刀刃,抽出了棉布擦拭沾染在上頭的黏稠體液。
布列依斯的眼角流下了液體。
「你在哭嗎?布列依斯。」
古魯瓦爾多低問,指腹輕柔地抹去透明水痕,溫柔的吻了上去。布列依斯的嘴有點鹹。卻不是古魯瓦爾多記憶中嘴裡嚐到的鐵腥味。他撐起手肘,俯視在他身下的男人,被拉開的手腳,像是張開翅膀的蝴蝶,卻被拔去了其餘醜陋的六隻腳,徒留圖騰似的翅膀和流線的軀體,釘於標本箱中供人觀賞。失去了行走的足肢淪落成只能悲鳴蠕動的蟲子在掙扎。
古魯瓦爾多笑了,他彎起了嘴角。
「可是我卻笑了呢。在那冰冷、潮濕、陰暗的城堡裡。」
『——你看那蝴蝶。從不去想自己的生命已到盡頭,那美麗脆弱的翅膀毫不擔憂即將來臨的冷夜,依舊生氣勃勃地飛舞在花叢間。』
FIN.
*補上英文標題。
Larva=幼蟲,語源來自拉丁文,由larua變體而來,意思為「幽靈」、也有「假面、面具」之意,而這「假面、面具」的意思便被生物學家用來表達昆蟲幼蟲「隱蔽、隱藏」成蟲形態,因而有了現在「幼蟲、幼體」的意思。
Pupa 則是蛹,暗示即將兌變成蝶,卻胎死腹中的布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