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crimosa dies illa
(這可是痛哭的日子,)
Qua resurget ex favilla
(死人將從塵埃中復活,)
Judicandus homo reus.
(罪人要被審判。)
Huic ergo parce, Deus.
(然而神啊!求祢賜予寬赦。)
——沃爾夫岡.阿瑪迪斯.莫札特,《d小調安魂曲》之《落淚之日》(Lacrimosa)
Lacrimosa
終 焉 之 日
說是死亡其實不盡正確,人偶不會死亡,只是會……「停止活動」。
所以,正確說法應該是:第一個停止生命活動跡象的是侍僧。
宛如發條轉完的音樂盒娃娃停止動作,表演到一半的魔術師中了時間暫停的咒語,撲克牌搭成的拱橋完美凍結在指尖上,馬戲團成了童話裡被詛咒的魔法城堡,剎那歡笑定格成永恆。
緊接著的第二位「死者」是布勞……還有路德。
刻意配合褐髮同事,擺桌成的溫室下午茶會:微微彎腰倒茶微笑的管家與維持插花姿勢的店長加入魔術師,形成一幅三人靜畫,即使紅茶的溫度與花香早已冰冷消散。
隨著聖女之子的消失,建築星幽界的根基——「記憶」也開始崩潰。首當其衝的亡靈自然是與聖女之子力量最緊密相連的侍僧。
再來是其他人偶。
世界在逐漸崩壞,隨之降臨的無盡黑暗,令腥紅的不死少女忽然發狂,一次失控誤傷了沃肯。
—--骨牌效應般的「崩毀」開始加速失序。
不知是從誰興起,尋找生前的兇手復仇或是找生前殺死自己的怪物「重現死亡」,成了英靈們之間充滿詩意的諷刺玩笑。反正大小姐哪天回來又能復活……而如果沒回來,就此死去也是命運的安排吧。
於是他們開始分道揚鑣,各自舉行自己的「葬禮」。
先是再次挑戰暗殺不死皇帝的雪莉,被再次毫不留情地「分屍」;魯比歐那與古朗德利尼亞的戰線重啟,骷髏薔薇的裝甲獵兵部隊與不祥的帝國女將軍再次展開廝殺,幾乎炸毀了一張地圖;連隊的前輩們多數各自解散去執行他們「最後的任務」,弗雷特里西爽朗大笑地拍了拍雙胞胎兄弟伯恩哈德的肩膀問要不要再次單挑飛龍王;利恩在某一天聳聳肩說要去荒野散個步,然後再也沒有回來;在暴風駕馭者失蹤後脾氣逐日陰鬱的阿奇波爾多一日暴躁地介入了傑多與羅索的爭執,在阿貝爾和米利安加入混戰後一行人更是從宅邸打到戶外然後不知跳躍到哪個角落,瑪格莉特這次沒有加入戰局,然而她與庫勒尼西雙雙不見蹤影……
布列依斯是少數仍留守在宅邸裡的戰士,銀髮青年冷眼旁觀其他夥伴們一個接一個逐漸失蹤或死亡,彷彿多年前他目送連隊的前輩們出征的背影。每天每天的人數都比昨天減少,明天又輪到誰消失?
「你不跟嗎?」
布列依斯震懾回神,他懵然眨眼,遲鈍地意識到有人在問他話,而那聲音是屬於他熟悉的低沉冷清,古魯瓦爾多站在他面前,布列依斯怔怔反問:「跟……什麼?」
「跟風?是這麼叫的吧?還是跟流行?」古魯瓦爾多皺眉苦思,接著一臉無所謂地聳聳肩。
「跟什麼風?」布列依斯覺得自己大概也被古魯瓦爾多的孤僻症傳染了,失去與人群的交流與互動後連語言能力也逐漸退化……又或者退化的其實只有古魯瓦爾多的腦迴路?
「跟找死的風?」
「……找死的風?」布列依斯愚蠢地重複道。
「因為如果你也有打算跟風的話,我得先搶先一步殺死艾伯李斯特?不,還是艾依查庫?」避免你被殺死。後面這句古魯瓦爾多沒有言明,但布列依斯似乎終於恢復以往解讀黑王子的能力。他啞口無言。
「……謝謝你的好意,但眼下我可沒有這樣的打算。」
布列依斯無奈地回答。「你呢?別告訴我你也打算跟貝琳達再次決鬥吧?」
「無聊。再說了,造成我真正死因的人又不是她。殺了她也沒用。」古魯瓦爾多冷嗤道。
也是。布列依斯察覺到黑王子不欲繼續多談,於是簡單應了一聲,又花了五分鐘的唇舌與古魯瓦爾多自次聲明自己完全沒有任何跟風找死的意願後,空氣突然沉默下來。布列依斯再次陷入思索自己為何會陷入與古魯瓦爾多相看兩瞪眼的窘境。
「你今後還有什麼打算嗎?」
最後打破尷尬的仍是一反沉默寡言的黑王子。
「沒什麼,就繼續留在宅邸,過一日算一日吧?直到末日崩毀為止。」布列依斯企圖思索片刻,最後仍放棄這艱難舉止,聳聳肩隨口回答。
「……是嘛?」
他們就這樣留守宅邸,虛度僅剩不多的光陰,他們見證了同伴的消失宛如當初聖女之子召喚他們的順序逆轉,直到宅邸只剩黑王子和銀髮審查官兩人,而星幽界只剩一棟搖搖欲墜的破敗宅邸,布列依斯才突然察覺這是否也是另類的相依為命?他抬起頭,在已經失去屋頂的廢墟大廳中看見坐在他對面沙發一臉平靜的古魯瓦爾多,腥紅的雙眸似乎注意到他的視線而回望,「來了嗎?」
「嗯。」布列依斯輕聲應道。外頭的崩解聲響已經清晰可見,銀髮青年起身走向已然失去作用的大門,準備開門迎接那名為虛無的不速之客。
而古魯瓦爾多只是不置可否地漫應一聲,慵懶拿起配劍尾隨他身後,彷如許久之前聖女之子還在時百般無聊地陪他出門完成交派他們的任務,或是在時間與等待與復活的希望都失去意義後依舊安靜陪他度過無數又一個枯燥乏味又平凡無奇的日子,什麼也沒有說地與他一起迎向最後的死亡。
啊啊,原來如此。
布列依斯直到這刻才明白,原來古魯瓦爾多也安排好了葬禮,就像連隊的前輩們一樣選擇了自己的死亡,古魯瓦爾多也早已決定了屬於自己的結局。
「古魯瓦爾多?」
「嗯?」
「謝謝你讓我參加你的葬禮。」布列依斯輕聲道,「還有,謝謝你……來參加我的葬禮。」
「……不客氣。」
而布列依斯何其有幸,在靈魂即將灰飛煙滅的終焉之前他卻忍不住滿足一笑,釋然落淚。
FIN.
原本只是想寫放棄生存意志、渾噩度日的布列在末日前夕才猛然回頭,發現還有王子默默陪伴他到最後。然而兩人通篇在尬聊ry(喂#
如果說,復活是反抗命運、而順應其他戰士們於星幽界終焉前的死法跟生前一致則是回歸命運的原有軌跡,那麼,無法改變命運(死亡的事實)的布列與王子,最後仍拒絕走回原有軌跡,仍主宰了自己最終的尊嚴與死亡方式,對兩人來說是絕望之下的渺小救贖吧。
在古魯瓦爾多而言,他的死亡是走向「生命」。
而對布列依斯而言,他迎接死亡的方式是放棄生命,然而卻在最後一刻「死亡前」他重新感受到了最重要的「生命」,該說是為時已晚?或者該慶幸還不算太遲?在滅亡之前先得到靈魂的解脫,何嘗不也是一種重獲新生?在終末之前、悸動之後,滿足與遺憾,這樣的死亡是否也是一種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