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啦,侍僧們推來推車,為休憩的戰士們送上茶點,幾位同伴陸續加入茶局。其中多數都是固定面孔,例如那愛閱讀的孩子……瑪格莉特面露微笑,目送沉默寡言的少年抱著書走到她身後的空位坐下,背對著她取用茶點、又默默不語地把書打開繼續閱讀,位於背後視線死角的位置令她有所遺憾,只能苦笑地移開目光,捧起茶杯掩飾嘆息。
——當然,偶爾,也是會有少數幾名戰士會心血來潮地加入他們的茶會。例如出現在溫室門口的隆茲布魯黑王子,向來鮮少與宅邸夥伴交流的古魯瓦爾多先是環顧了四周一會,目光定在瑪格莉特的方位,他大步向她走來,揀選她對面的椅子坐下,瑪格莉特也只是略感訝異地稍稍頷首示禮,便未多作理會,自顧自地繼續沉浸在香茗之中。
對面的古魯瓦爾多托著下巴,思考了好一會,冷不防地開口:
「妳曾經想過嗎?」
瑪格莉特眨了眨眼,手上的茶杯停在半空中,不確定對方是否正在自己對話,「什麼?」她疑惑。
「那樣的念頭,要是沒生下來這孩子,或是要是這孩子死掉的話就好了,像這樣的念頭。」
「……」
瑪格莉特的肩膀停頓住了,她慢吞吞地轉過頭,困惑地對上了黑王子的視線,出生於隆茲布魯王族的青年支著頤,凝視著她等待著答案,那雙深紅的眼眸中不帶有任何一絲的嘲諷或惡毒,只是流露著單純如孩子般澄澈的疑惑,彷彿想不透如此簡單的問答。
古魯瓦爾多繼續解釋:「我問過布列依斯,一直照顧躺在病榻上的妹妹,難道不曾有過『要是現在殺了這孩子的話,一切就能解脫了』這樣的想法一閃而逝過嗎?……結果他突然莫名奇妙的大發脾氣,把我趕出房間了。」他聳聳肩。
……這樣啊,原來如此。
瑪格莉特心神領會地嫣然一笑,淡淡如月光般透明的微笑噙在美麗的唇角,透過浮動紀錄儀的攝相鏡頭,無需回頭她也能看見後腦勺後的那孩子是如何垂下了手中的書、挺直纖細而孤獨的背影。她垂下了眼簾,儀態優雅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抬頭用閑靜的眼眸笑望等待她答案的黑王子—--
「如果說從來都沒有的話,那就是謊言了。」
在她身後的栗色長髮輕不可見地顫了一顫,瑪格莉特彎起溫柔的眼眉,閉上了眼。
畢竟照顧生著病,永遠也好不起來的孩子,是件會逐漸磨損心智與精神的事,窒息感開始讓人麻木厭倦,最可怕的不是親手殺死自己摯愛的人,而是開始憎恨曾經深愛過、如今卻成了沉重包袱的摯愛,自己最初的情感開始變質、消磨、扭曲、醜化,那才是最讓人害怕的一件事。
「……但是,如果就這麼放棄的話,也未免太不甘心了,畢竟那是我辛苦懷胎了十個月,卻只能得到這樣無疾而終的結果,實在叫我怎麼樣也無法接受呀。」
瑪格莉特靦腆地說。
「……是嗎?」
古魯瓦爾多低語,瑪格莉特回以微笑,在她身後的少年靜坐了良久,才慢慢端起了茶杯,瓷器輕微敲撞發出清脆的聲響。瑪格莉特聞聲莞爾一笑。
「——可我的母親卻並不是如此。」
古魯瓦爾多發出了自言自語般的低喃聲。幾乎輕不可聞,卻被瑪格莉特靈敏地捕捉到,她抬起頭,聽聞過黑王子死因的瑪格莉特一臉了然,淡笑回道:「這是當然的呀。」
瑪格莉特輕描淡寫,溫柔地為眼前迷惘的孩子斟了茶,微笑解釋道:
「因為妳的母親——瑪爾菈王妃,她並不是一個母親,只是一個妻子。」
就像一個女孩子可以為了得到一個洋娃娃玩具而破壞全世界,一個熱戀中的少女可以為了情人而謀害養育了自己的父母,一個妻子當然可以為丈夫而動手殺死親生的孩子……
——而一個母親卻能為了自己的孩子,手刃了親愛的丈夫。
瑪格莉特抬起臉龐,她的面容雪白潔淨,容光煥發,綻放出一朵溫柔的笑容:
「這就是為母則強的真理。」
FIN.
Les femmes sont faibles, mais les mères sont fortes.
女性弱者,為母則強。
花月在法國共和曆其實就是五月。祝瑪格母親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