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麗卡的花語,就是孤獨。」
鐵修斯之船 多妮妲僵直著目光望著箱子裡的「那樣東西」。
像是尊洋娃娃被小女孩主人玩壞膩了後、被隨意扔棄在玩具箱中。支離破碎的身體,斷掉的詭異扭曲角度的四肢,身首分離的首級,眼睛還睜著目光沉靜卻毫無反應地靜靜望著,像是在等待著什麼,卻無法開口回答究竟是在等待著什麼。沒有聲音也不會回答,因為她只是個娃娃。 「就像是個破布娃娃」——多妮妲的腦海中頓時浮現這樣的形容,但她們本來就是人偶。該怎麼更確切的形容,這樣不真實卻又無從否定的恐怖畫面?「像是屍體一樣被分屍棄屍在垃圾桶中」?多妮妲怵目驚心地盯著箱子裡的與自己相同的面孔,感到一陣反嘔的噁心感。藉由共感機能,多妮妲感受到那彷彿是看見自己也被相同對待,粗暴地扯斷手腳塞進盒子裡的下場。 接著多妮妲突然被一個恐懼的念頭攫獲心臟。她顫慄地伸出左手,手腕在眼前轉啊轉,全身泛起了哆嗦。 如果說——那孩子、雪莉,是當初為了成為自己替代零件的複製品而生,那麼,如果當她的手她的腳她的臟器她的腦都被替換成雪莉的記憶雪莉的琥珀色眼珠雪莉的青綠色頭髮,那她還會是「多妮妲」嗎? 一陣寒意從多妮妲的脊背飛快向下竄過,恐懼宛如黑暗源源不斷地向多妮妲襲來。 那,妳是誰? 她茫然地問著那顆頭顱。 「是雪莉,還是多妮妲?」 FIN 「如果這世界不需要我,那我也不需要它。」 那人說。 「——反正比起那個世界,我更喜歡這裡。」 世界之敵 古魯瓦爾多站在暗房的門前。以往這道門是只有大小姐才能開啟,即使是戰士也唯有在恢復記憶的儀式中才獲准進去。然而此時此刻,古魯瓦爾多卻獲得特准,從驚慌失措的大小姐哭著向他懇求時他便知道事態有多嚴重了。
——布列依斯崩潰了,突然發狂地攻擊眼前的聖女之子,前來制止他的眾人無一倖免,雪莉與多妮妲首當其衝,歌德洋裝的少女們無法理解向來對自己好脾氣像是兄長般存在的布列依斯為何忽然帶著殺意傷害自己。這有點不尋常,眾人紛紛不解,那人在恢復第二份記憶時一度陷入半是激動半是消沉的打擊,而如今第四份記憶又再度面對破滅般的失落。究竟是什麼過去能讓人如此瘋狂? 其實並不意外,古魯瓦爾多默默心想,幾乎每個人都熬不過第四份記憶的痛楚。如果說第二份記憶名為變質、那第四就是絕望。原來如此。古魯瓦爾多低聲自語,頓時理解的那第四份記憶的原因,想必「那孩子」身為布列依斯活下去的必要已經不存在了。 他踏進灰暗的房內,仔細端看著跪倒於暗房中央的男人,那總是優雅柔順的銀髮散亂,面無表情毫無生氣、空洞仰望毫無焦點的某處,宛如沒有靈魂的斷線人偶。而這真是諷刺,古魯瓦爾多不禁自嘲,在這宅邸裡多的是比人類還更具有生氣的人偶,會哭會笑會流血會將表情展現出喜怒哀樂,即便體內流出的鮮血是異於常人的鮮綠。然而這鮮綠就像是毒藥,逐漸腐蝕了銀髮審查官那顆柔軟而單純的內心,直到最後一點溫柔都侵蝕殆盡。 布列依斯開始仇恨了。仇恨人偶,仇恨製作出人偶的博士,仇恨欺瞞他的潘德莫尼德協會,仇恨審查官的同袍、技官、與理事長,當然,也被他背叛的連隊同袍們仇恨。布列依斯仇恨這整個世界,但更多的絕望是來自於仇恨自己。 仇恨自己完全沒有注意到,亦或明明發覺到了卻仍不肯承認的事實。布列依斯所有的信仰就此顛覆,布列依斯不知道還能相信什麼,在這充滿惡意與謊言的世界,他被拋棄了,被孤立了,布列依斯不知道還有誰才是自己真正的盟友,也許唯一曾有的那位卻早已被他親自斬斷了緣分,在那個高塔上他們重逢的夜晚,卻未曾想過從此正式分道揚鑣之後便是生離死別。 「看來你也被這世界凌虐了啊,布列依斯。」 他緩緩走進,從背後攬住那人的肩撩起劉海,伸手理了裡那人凌亂的髮絲闔上眼皮遮住對方的視線落下輕輕一吻,「哪,布列依斯,」他低聲喚著,稍稍停頓了頓,才繼續道: 「既然這世界不要你,那就送我吧。」——我會好好接收的。他低下唇那人流著淚緊閉的眼簾上印上承諾,往那緩緩張開一片平靜的深紫湖面投入了誓約,掀起情緒的漣漪,待語音與波紋重新沉靜之後那沉澱而深邃的眼眸深處重現了冷冽的光輝。 布列依斯變了。聖女之子的戰士們騷動不安的議論紛紛,他就像是另一個黑王子一樣,變得冷漠而難以親近。他拒絕任何人的好意也不再與任何人交集。簡直就像是連隊訓練生時期初的古魯瓦爾多,艾依查庫低聲喃喃。銀髮的審查官與被死神纏身的黑王子開始形影不離,布列依斯不再提起對於復活的執著,簡直就像宣稱比起現世更喜歡這裡的古魯瓦爾多,然而他們卻發現,向來對於重獲生命而興致缺缺的黑王子以反消極,沉著穩重地逐步參與復活的任務準備,而布列依斯總是與他搭檔兩兩同隊,卻拒絕其餘人士的加入。 「知道了,不就是個分派任務,我們倆去完成就是了。」 「請等一下,」艾伯李斯特忍不住開口叫住準備踏出門口的兩人隊伍,古魯瓦爾多斯只是在門口半偏過頭,「還有什麼事?」一臉平靜。艾伯李斯特皺了皺眉,望了望站在走廊上紋風不動等待著古魯瓦爾多的布列依斯。「——你是為了什麼想復活?」 「這還用說嗎?」 一直保持沉默的銀髮男人沙啞開口,古魯瓦爾多嘲笑似地哼了一聲便攬著搭檔一同轉身離去,扔下滿滿一室的寂靜與震撼。 「當然是為了、向這個世界復仇啊。」 來吧。 布列依斯抬起眼,望著推開大門嗤笑著向自己伸出邀約之手的黑王子,「好眼神。」被死神纏身的黑王子讚嘆,銀髮的青年帶著同樣冷酷的眼神緩緩搭上掌心。啊啊,沒錯…… 若這世界棄我於不義—— 「那我們便與世界為敵。」 FIN 「想必你一定沒有看過吧,這個世界的黑暗一面。」 顯貴少年 宅邸裡多了一個孩子。庫勒尼西得知這個事實時已是被聖女之子親自引見交代,負責在這新來孩子熟悉之前引導他習慣這個世界。庫勒尼西打量著眼前矮了自己好幾分的孩子。沃蘭德——庫勒尼西試圖正確咬出名字的發音,看著少年的衣著,似乎是出身於良好教養的世家呢。至此庫勒尼西或多或少明白了大小姐的用意。
身為「貴族」的青年——與身為「富豪」的少年。也許出身階級相同比較能處得來吧?又或者他們倆的能力都是同樣講求特殊技能,在戰略上編入同一隊輔佐新人任務似乎也情有可原。 連日下來的訓練讓孩子逐漸掌握了屬於自己的招式。庫勒尼西梳洗過一日遠行下來的塵土換上深紫色的私服長袍,披著仍滴著未乾水珠的濕髮,漫步來到書房渴望獲得書本中的寧靜,卻發現原先理當自己獨佔的空間已被人搶先佔據了。 「你也在這啊,沃蘭德。」 名為沃蘭德的男孩抬起頭。眨了眨那翡綠的坦率眼神,左手與肩膀上架著一把小提琴,同樣也換了件雙排扣的紫羅蘭色禮服。左腰衣襬還點綴著不對稱的荷葉邊,顯得高雅而華貴。 「原來你會拉小提琴啊。」庫勒尼西撩起髮絲微笑。「這首是……降E大調第三交響曲,『英雄』對吧?」他翻起譜架上的紙張,肯定了自己的答案。 「是的!」沃蘭德泛起自信的笑容,「這是我的夢想。成為剷除罪惡、為世界有所貢獻的英雄!就像是這首曲子,」 真有趣,他難道不知道最後那位英雄也因利慾薰心而攀權附貴了嗎?庫勒尼西心想,「剷除罪惡?為什麼,擁有財富的你不是應該專注於最自己有利益的事物就好?」庫勒尼西輕笑搖頭放下樂譜。 「……絕不能對惡人視而不見。」富家少年皺眉,「正因為我擁有一切,既然得到了這特殊的力量,我就該盡責——我正是為了糾正錯誤才存在的。」 庫勒尼西聞言勾起一抹耐人尋味的嗤笑。「糾正錯誤,是嗎?這使命聽起來還真富有正義感呢。」 「是的——正義與我常在。證據就是我的勝利,勝利證明了我的正確性!」 望著少年慷慨的宣示,庫勒尼西笑了。「你說的話還真有趣。」 警覺到對方不以為然的語氣中另藏玄機,沃蘭德睜大眼睛,「什麼意思?」他質問。 貴族青年微笑不語,只是慢條斯理彎俯下身伸出覆在寬鬆袖口下的修長指尖,按在少年手中的小提琴弓上;攏於一肩的栗色捲髮優雅垂落,幾乎佔據了少年大半的視線,卻暴露了另一邊白皙裸露的頸側。身為至高者的少年突然沒由來的不安,對於比自己年紀成熟足以被稱呼為兄長的混沌守望者,那嘴角溫和而憐憫地弧度彷彿在嘲笑自己的幼稚並掌握著什麼自己還無法體會的致命點。 那人輕輕啟唇,吐露出少年無法理解卻頓時覺得自己彷彿敗北的結語。緩慢但一字一句清晰的傳入少年的耳膜鼓動內心所認知的觀念。 「『勝者即正義』——」 少年震撼了。 「——你所謂的正義,其實並不公平。」 「呐、如果我告訴你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錯誤,你又打算該怎麼糾正呢?」 庫勒尼西姿態從容地斂衣入席,身著居家似的袍子倚在柔軟的扶手椅上,出身於潘德莫尼的貴族對著孩子笑容和藹,眼中卻盡是冰冷。少年脊背發涼地退了一步,驚恐地望著青年背後也如自己的能力般,召喚出了某種存在。那來自深淵般濃黑的黑暗自椅腳源源不絕地蔓延,纏繞過椅背、包圍著那青年貴族,庫勒尼西卻彷彿沒有注意到任何異變,雙手交疊、神情平靜的眼神尖銳地注視著眼前年幼的孩子。 他就像飼養著珍奇異獸作為寵物的貴權,滿不在乎地微笑攬著伏在肩頭的幻獸,一對眼與六隻眼睛笑彎如月,一心想為正義而戰的孩子被那眼窩中赤紅的瘋狂而震懾,如墜冰窖。 那扭曲的生物露齒吃吃竊笑,「『The Dream』!」少年尖聲高喊著想要召喚出夢,利用對手的想像力阻止其行動,卻失敗了。「沒用的,這傢伙似乎也不完全是我所妄想出來的東西,也許根本就是實際存在的生物呢。」庫勒尼西悠悠地開口。 渾沌守望者像是對著自己嘲諷般地笑了。 「即使身為富豪,也不過只是個暴發戶罷了。不要以為自己真能與貴族相提並論。」 FIN 「喏,拿去。」「這是什麼?」
「圍巾,你上次不是在家政課時吵著也要我給你一條嗎?」 「……好像有這一回事。」 「你竟然給我忘了!」 布列依斯生氣地抄起紙袋砸在古魯瓦爾多的臉上。不過盛裝鬆軟毛料的紙袋實在也感受不到什麼重量,毫無殺傷力。古魯瓦爾多只好揉揉鼻子納悶地抽出毛線織品。接著陷入無語。 「這也未免太長了吧?」 「少囉嗦!拿人禮物還敢挑剔,不過就第一次打圍巾估錯毛線團用量嘛!」 ……最好有人可以第一次打就打得這麼工整啦。 古魯瓦爾多默默在心底吐槽卻沒能說出口。他低下頭望著氣鼓鼓的布列依斯扯過他手上的圍巾不由分說地往他頸項上繞過四圈還綽綽有餘。布列依斯仍舊在碎念個不停替他調整圍巾的寬鬆,分不清是惱怒還是惱羞居多的赤紅可比在這雪日中凍傷的鼻頭,而垂落紅噗噗頰邊的銀色鬢髮更像是飄落在他倆頭上及四周的紛紛雪白。也許是感受到他不發一語的凝視又或是掩飾自己失誤的尷尬,布列依斯縮了縮脖子,那沮喪的模樣讓古魯瓦爾多忍不禁嘖了一聲。 於是古魯瓦爾多不耐煩地解下兩圈近乎要讓他窒息的圍巾一端,也往布列依斯空空如也的頸子一套,把人拉近。 「那麼想跟我綁在一起就說一聲。」校園黑王子低哼。 布列依斯漲紅了臉,他含糊應了一聲只得把臉頰整個埋入圍巾之中。就連古魯瓦爾多是什麼時候牽起他的手塞進大衣口袋一路走回家都沒能注意到。 FIN AU架空,高校學園設定。(也太晚講!) Warmstrangler=溫暖的扼殺者=圍巾=Scarf. (也拐太多彎!) 不覺得叫溫暖的扼殺我之類的也很浪漫嘛?\^Q^/(中二復發#####) 所謂為夜歸之人點一盞燈,大概就是這種情況吧?
當古魯瓦爾多在夜深時返回聖女之子的宅邸,發現深夜時分的大廳仍有人未就寢,月光順著窗簾縫隙投映在那頭銀髮上,顯得格外柔長。古魯瓦爾多頓時升起一陣莫名的不快,不發一語地靠近那橫倒在沙發上的人影。 「醒醒,布列依斯。」伸手搖了搖銀髮青年的肩膀,古魯瓦爾多低聲喚著。布列依斯發出輕微的鼻哼睏倦地慢慢眨眼,眼神中滿是還未清醒的茫然,紫色的瞳眸過了片刻才稍稍聚焦,與血紅對望後像是獲得確認般鬆了一口氣,「你回來了……好慢。」像是撒嬌般地埋怨,在古魯瓦爾多還未反應之前,布列依斯發出夢囈似地伸長手臂纏上眼前人的後頸湊近,靠上整個僵住的古魯瓦爾多蹭了個舒服了位置又閉上了眼。 等很久了。古魯瓦爾多聽見從身上傳來小聲的嘟囔聲。 「起來……想睡就快回房間睡,」良久古魯瓦爾多才從齒縫中擠出一句。想要推開身上將自己當成抱枕的布列依斯,對方卻連眼皮也沒掀地悶哼了一聲,「我累了。」布列依斯紋風不動,大有不肯鬆手之意。 古魯瓦爾多咋了一聲,心中那股煩躁更加鼓噪,眼見布列依斯依舊沒有任何反應,只得妥協地彎身扶著布列依斯的背,另一手繞過膝蓋窩底下,在布列依斯起身順勢將整個人埋入古魯瓦爾多的肩窩時騰空抱起,明明是個大男人卻被打橫抱起布列依斯仍毫無反抗,甚至移動重心緊緊攀住古魯瓦爾多伏在肩上。這倒也好,古魯瓦爾多在抵達房門時方便騰出扶著背的那隻手轉開門把,用腳跟踢開並關上,原本想直接把人扔到床鋪上卻發現布列依斯幾乎無意識地將他抱地死緊,只好作罷將人輕放到枕頭上。 「好了……放手。」 古魯瓦爾多的額上幾乎要冒出青筋,原本以為把人放倒在床上就大功告成誰知布列依斯突然清醒似地撐起身子抓住他的披肩,向來沒有耐心的黑王子正要發作,布列依斯卻在耳邊吐氣如蘭,輕啟薄唇。 「嗯……不陪我睡嗎?」 古魯瓦爾多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壓下胸口即將怒吼而出的躁動,粗魯扯開攬在後頸的手腕扣在床單上,俯首往那放肆的嘴狠狠咬去。 FIN 樂園的繪本 年僅八歲的庫勒尼西踮起腳尖,踩在矮凳上吃力地伸長小手臂從上數第二層的書架上抽出一本精裝繪本。
從幼年時期就開始養成的閱讀習慣,身為高階工程師的父親認為,唯有閱讀才能使孩子擁有豐富的知識與清晰的思路,即便沒有特別冀望孩子也像自己成為工程師、但無論如何任何職業仍不可或缺基礎的資訊理解及邏輯。 八歲的孩童對於文字的領悟力還有限,只能從輔以大量圖畫的繪本開始培養起閱讀能力;每隔幾個月父親就會贈送新的繪本,獎賞孩子作為補償長期缺席父愛的禮物。 年幼的庫勒尼西曾對書中所描繪的奇幻世界為之著迷——神秘的傳說、美麗的童話:穿梭在珊瑚礁谷的人魚、奔馳在月光下的獨角獸、螢光森林裡的人馬、棲息在火山岩窟裡的巨龍……綺麗的生物與虛構出的冒險足以使想像力豐富的孩子們嚮往無比,尤其庫勒尼西在夢寐中以為感受到幻想故事中的情境時,往往醒後興奮地急忙尋找父親訴說所見所聞;然而總是在家宅中尋不見父親身影,而工作忙碌的父親即使在家也無暇停下手邊分析的資料,聆聽孩子的分享。 庫勒尼西最喜愛的繪本,便是八歲生日那天,作為生日禮物所獲得的,講述「神之樂園」的古老神話。 由神所創造的樂園,有著四季盛開著的花兒,永遠豐收結實的果樹,鳥兒歌聲不歇,人們歡慶舞蹈,相愛、熱戀,沒有病痛與爭紛,沒有任何悲傷存在,幸福、喜悅的樂園。 庫勒尼西著迷地伸出小小的指尖撫過書頁上的美麗樂園插畫。充滿眷戀的眼中滿是急欲獲得答案的渴望—-- 吶,爸爸?要是活在這樣的樂園裡,是不是就不會有死亡?媽媽也能跟我們在一起了……? 小小的孩子理當不懂死亡。也許是身受博學多聞的父親耳獨目染的影響,又或是已經從大量閱讀過的書上獲得認知,庫勒尼西相較於其他同齡的孩子顯得格外早熟。對於自己沒有母親的事實即使對於原因仍懵懵懂懂,但已經逐漸體認到母親不是像父親一樣因為工作而不在自己身邊陪伴,而是永遠缺失的「死亡」。 庫勒尼西閉上眼,窩在床邊將繪本抱入懷中一同入睡。即使明白父親的職業忙碌,庫勒尼西不曾表現出任何任性的要求,但夜深人靜之時,單獨留在家宅中的幼兒難免會有寂寞的心情。每當感到如此孤單時,庫勒尼西便睡前閱讀著繪本直到入睡。 對庫勒尼西而言,「死亡」就是一種不會醒來的「睡著」,因此每每入睡閉眼,庫勒尼西心想是否自己也已經「死亡」?據說死亡的人們會到達另一個「世界」,庫勒尼西從不同書本中獲得的說法眾多,然而統整多數的版本,庫勒尼西將之稱為地獄,或是「深淵(Abyss)」。 「壞人死亡之後會落入深淵」而「做好事才能進入樂園」,所以如果成為好孩子,自己以後就能待在樂園裡,而非黑暗的深淵——這就是幼小的庫勒尼西所認知的道理。因此每當父親稱讚自己乖巧懂事時,庫勒尼西便感到萬分高興。即使父親無法常陪伴自己,也不曾抱怨哭鬧。 因此當庫勒尼西獲得樂園繪本之後的夜晚中「夢見」夢境時,庫勒尼西以為那就是「樂園」的世界,為此無比地開心。自己逐漸接觸到樂園了,而總有一天,總有一天一定可以……和母親與父親三個人在樂園永遠生活在一起…… 但隨著年齡增長,庫勒尼西逐漸明白,夢境與現實的差異。十幾歲後半察覺到了「夢境」的違和感而開始感到不安與恐慌同時,夢境也逐漸變了調。詭異、扭曲、充滿不祥與怪誕,對於無法掌控夢境內容的不安全感導致少年開始對於夢境產生抗拒。「樂園」的光景不復存在,取代而之的是「深淵」般荒涼、腐敗的「幻覺」——庫勒尼西對此感到徬徨無助,像是長期堅定的信仰遭到全盤否定那般絕望失落,更對於自己是否早已在不知覺中犯下了什麼罪惡才會遭受如此懲罰而陷入了無助與恐懼。 那本樂園繪本如今已經深埋在書櫃裡的最深處,像是不願面對的回憶緊緊封閉在蒙塵的角落,庫勒尼西也早已脫離閱讀繪本的年紀,也明白那本繪本其實是在隱喻導都潘德莫尼本身,工程師們一如繪本裡的神祇,所打造出的至高作品。 而就在這樣導都潘德莫尼的知識之源、傳承由黃金時代以來各種舊時代技術的圖書館,發現父親的高階工程師通行證的庫勒尼西潛入書堆之中,頓時有種幼時攀爬矮凳從高大書架上勾取繪本時的錯覺。 在尋找自己幻覺症的起因、從閱讀疲勞中抬起頭紓減雙眼乾澀時,庫勒尼西突然被某種直覺引導著視線,目光停留到了一個具有滑動門的金屬書架上。 ——樂園的門扉於是開啟。 爾後少年墜入深淵。 潘德莫尼是人間樂園,凌駕於萬城之上的空中之王,她是工程師們的愛人、諸神眼中的美女,她是智慧的結晶、集結所有美麗與於一身的完美集合體,卻同神之處女吃食禁忌的智慧,犯下原罪而墮落,化為人間地獄。 血腥、謀殺、死亡。罪惡遍行在血染的城市中,尋獲不到救贖。 庫勒尼西麻木地觀望著眼前上演的鬧劇。栗色長髮的少年就站在血色帷幕之中,任憑鮮紅噴灑飛濺在臉龐與青綠長袍上,格外醒目。少年空洞的眼神投映著街道上的恐慌,在一片尖叫聲中唯有少年的存在如此安靜突兀而違和。 接著少年緩緩伸出了手。 身為開啟混沌之門的關鍵(Key),少年的體內宛若盛滿禁忌之盒,毫無顧慮地釋放出災厄與混亂,卻唯獨將希望封鎖在自己空洞的心中。 ——於是故事走出書本,而庫勒尼西卻走入夢幻的戲劇之中。 於是樂園淪落深淵地獄,而庫勒尼西卻在墜入萬劫不復的絕望中,擁抱了最後一片安寧的樂土。 (Come down to the Elysium.) 而樂園即是深淵。 FIN 他聽見世界一分為二的聲音。
庫勒尼西眼睜睜地目睹著切分為左右對稱兩半的馬車在撞擊到少年纖細的身子之前先緩緩地往兩邊倒下。世界在一分為二,少年聽見細微、像是裂痕碎裂的聲響,像是失手摔碎成千片的陶瓷花瓶企圖黏拼回去卻仍隱藏不住裂紋而崩塌。庫勒尼西覺得自己也像是個隨手捏成的泥土娃娃,不過是拿各種剩餘的一小塊陶土揉捏混成的瑕疵品,既不具美麗價值也毫無存在必要。他只是、隨手製造出來,就連作品也稱不上的習作。 街道在一分為二。尖叫聲不絕於耳,鮮血源源不絕地從斷頭切面像是噴泉般湧出,流遍整潔規律的磚瓦步道,染上下水道污水般暗紅。滾落的屍塊與頭顱像是逃竄在溝渠裡的老鼠散播黑與死,理當不存在於導都潘德莫尼的瘟疫開始蔓延,以庫勒尼西為中心,飄浮在大陸之上的空中都市開始淪陷。 世界在毀滅。而少年的世界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被奪走了。消除了。像是清單上被劃去的名字,彷彿隨著那筆塗抹就能簡單刪去歷史發生過的事實。紀載在書上的不曾是謊言,然而被銷毀的書頁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片段卻是殘忍的真相。 庫勒尼西從書堆中抽出文件。 然後少年的心就此破碎。 以假象支撐起的平衡搖搖欲墜,充其量只是顫巍巍地勉強維持住秩序的表象而已,只消一個輕輕觸碰就開始分崩離析;自已所認知的世界,不過是未曾契合過的齒輪,倏然正式運轉時摩擦出軌發出尖銳刺耳的噪音。不和諧、不正常、不完整——自己究竟是為何而誕生於這世上呢? 打從一開始自己就是多餘的孩子,可有可無的實驗品。 ——不,不是我多餘,是整個世界多餘。 不對!你要憎恨的不是世界而是拋棄了你的母親! 在耳邊此起彼落的尖叫聲彷彿如此控訴著。 ——呵,憎恨母親? 庫勒尼西扯動嘴角,像是聽見什麼滑稽可笑的笑話般噗哧一笑後笑聲潰堤,彎著身子抱著腰瘋狂地大笑不止。 憎恨母親?呵,這怎麼可能。庫勒尼西宛若天真無邪的孩子發出咯咯笑聲。 這個世界不曾溫柔。她殘忍、冷漠,玩弄生命當成實驗品毀壞對待。但即使如此……即使如此—— 庫勒尼西笑到胸口發疼地揪住心臟,痛苦地喘息。那抹悲傷的微笑流露在瘋狂的眼窩之中,隨著淚水潸然落下。 ——即使如此,庫勒尼西仍然無法真正蹭恨,那給予了自己生命、名為母親的女人。 哪,誰來實現他,即使被這世界拒絕仍舊奢求被愛的願望。 FIN 子守歌的後續小番外(?)。 Wiegenlied 庫勒尼西舉起小手小腳並用地爬回他的兒童床上,乖乖地鑽進被窩裡、抱著布偶躺好,眨著骨溜溜的大眼望著美麗的母親溫柔地坐在床邊替他拉好被角、攏好散落枕上細軟的半長不短的栗色捲髮,“Guten Nacht, mein kleiner König.” 帶著濃厚法腔的德語故意將名字唸錯,藍髮女子半開玩笑地往孩子的胳肢窩搔癢,惹得庫勒尼西咯咯發笑。”Bonne nuit, Mutti.” 孩子用稚嫩的嗓音也以德法文混用地回答,對擁有名字就像花般優美的母親仰著小臉提出懇求,”Kannst du bitte für mich ein Wiegenlied singen?”
“Oui, ” 瑪格莉特輕輕在他眼角上落下一個晚安吻,”Brahms?” “Ja, Brahms.”他點頭同意。 「醒醒,瑪格莉特。」 瑪格莉特睜開眼,像是一尊美麗的機械自無人機投映出影子,轉向一臉不耐煩地紅髮工程師,「早安,羅索。」——Guten Morgen,她完美標準的發音向顯然正趕時間的連隊工程師問安,停頓片刻再次以義大利文道早。 “Bonjour, Marguerite.” 那名字與髮色相同的工程師沒好氣地回應了一聲,一臉嫌棄問候早安都是件浪費時間的麻煩事,卻又滿是納悶地瞥了她一眼。「是說我一直想問妳瑪格莉特,妳明明母語是法語幹嘛老是用日耳曼語言跟我問候早午三餐晚安?」 瑪格莉特歪著頭,空白精緻的表情上沒有回應,琥珀色的瞳孔中像是跑過零與一組合成的二進位數據企圖從記憶的資料庫搜索出破碎的資訊與答案。最後她聳聳肩。「我不知道。」她用不知名的語言回答。 F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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