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列依斯噙著淚手中捏緊著破爛的劇本,悲憤萬分地仰天長嘆,模樣倒有幾分茱麗葉的悲痛。
Fiddler on the Roof
屋頂上的小提琴手
紅色骷顱髮飾的雙馬尾少女咆哮著踩上了課桌椅,「給我放點戀愛中的少女心進去啊!少女心!」捲成一團的劇本毫不客氣地指著銀髮學長,讓布列依斯嘴角一陣抽搐。
究竟為什麼明明是二年級的學妹卻跑來三年級的班級話劇表演,布列依斯已經沒有力氣去追究了。應該說,布列依斯不知道該先吐槽庫勒尼西所改寫的劇本文筆呢還是先反駁這從頭到尾這根本就像脫軌的列車一樣發展的鬧劇根本就是班長蕾格烈芙的陰謀。
「拜託你學學羅密歐王子好嗎?放點感情進去,感情!」
布列依斯幽怨地順著雙胞胎少女之一的手指方向瞪視著靠在牆角休息中的另一名主角。為什麼古魯瓦爾多非但沒有阻止這場鬧劇還任其發展,布列依斯頓時升起一股想對古魯瓦爾多尖叫的衝動。
真不該假借學生會公務翹掉班級會議的。
咬牙切齒地懊悔著自己犯下的失誤,雖然心裡百般嫌棄學生會的麻煩公事但是身為風紀委員可以光明正大地以巡邏校園秩序名義不用參與吵吵鬧鬧毫無效率與邏輯的班級會議,這也是當初布列依斯最後會勉強答應上一屆學長里斯提名的緣故。誰知這次真的是失算了。當布列依斯算了算趨近下課中聲響起的時間,拉開班級教室的大門時,只見所有人齊齊轉頭望向出現在門口的自己,布列依斯的警覺心立刻大聲作響,看著嬌小但威嚴度與身材成反比的少女班長對自己露出燦爛的陽光笑容時,布列依斯這次確信自己大難臨頭了。
「來得正好呢,吾等剛剛結束了選角的投票喔。」
選角?
皺著眉百思不解地望向黑板上的正字記號,啊啊,原來是學園祭的班級表演啊,說起來學生會長艾伯李斯特那傢伙也為了這企畫案也快焦頭爛額了呢,是說決定是要表演啥啊……呃,蹙眉歪著頭讀著亂七八糟的粉筆字企圖還原出會議過程的前後順序,終於推導出「話劇」、「羅密歐與茱麗葉」、「導演=薩爾卡多,編劇=庫勒尼西,道具=多妮妲(&雪莉)」等等讓布列依斯納悶真的可以找文學社和美術社的學弟妹們開外掛嗎這樣的決議,以及選角……嗯?
布列依斯僵住了。硬生生地轉過身子,冒著冷汗望向眾人。
「……」
同樣在學生會擔任文書的幹部,薩爾卡多推了推書寫用眼鏡繼續埋頭抄寫紙本的會議記錄,「會意過程中完全符合民主民意喔。」
布列依斯沉默地轉向另外一名理當也是受害者的當事人,只見灰髮紅眼被貼上與銀髮風紀委員完全相反風格的標籤、衣著不整的問題學生坐在位子上一臉無趣地托著臉,手指敲打著桌面一臉事不關己般,古魯瓦爾多只是勾起戲謔的微笑向他聳聳肩,「我沒有意見。」
「……」布列依斯深吸一口氣,手在背後摸住門把。
然後當場轉身拔腿就跑。
「給吾回來!堂堂風紀委員想臨陣退縮嘛!」
於是事情演變成這樣,布列依斯陰暗著心情心不甘情不願地體認到逃不過被迫男扮女裝上演女主角的事實,只能認命地在班長下達薩爾卡多籠中鳥追殺令被難堪地抓回來之前,先自行乖乖地走回教室參與排演,但看完劇本台詞又忍不禁想摔書飆出與自身形象不符的謾罵髒話。在愛書本命的文學社圖書館三人組瞪視之下(尤其薩爾卡多還是學校圖書館的工讀生),只能硬生生地忍住,含著淚開始演唱著台詞。
「……算了,我放棄了,」長達一個多小時挑剔演技的轟炸後,就連多妮妲也不禁抱怨著進度,「你到旁邊躺著休息,順便裝死。古魯瓦爾多,換你來對戲。羅密歐自殺那幕。」
飾演羅密歐的黑王子聞聲起身,慢騰騰地走近鬆了一口氣露出疲憊神色躺倒在講台上演出飲下毒藥假死中的女主角。
聽見那熟悉穩重的腳步聲逐漸接近,布列依斯心臟忽然莫名加快,在胸口跳動的聲響似乎都能讓外人清楚聽見,頓時喉間一陣乾渴發顫。腦中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在校園中被冠以黑王子稱號,古魯瓦爾多不可否認長相英挺好看,如果不是他過於古怪的興趣的冷僻的個性,或許還會有不少的不知情學妹愛慕著……
「我的布列依斯,啊,我的愛人,我的妻子。」
古魯瓦爾多低沉磁性的聲音沙啞呢喃,布列依斯後頸竄過起一陣雞皮疙瘩後寒毛豎起,腦海被轟炸地一片空白。
反射性地睜開雙眼,對上那雙映襯著略顯蒼白的肌膚的美麗豔紅血眸,帶有幾分沉鬱的氣息,冷漠孤傲的神情,高挺的鼻樑與眉宇間的輪廓,纖長的睫羽半垂下遮掩住憂鬱的眼神,他俯身,湊近了銀髮的茱麗葉。
那雙體溫冰冷的手撫著他的臉畔撥開銀色長髮,布列依斯完全忘了要閉眼裝睡,紫水晶的眼眸呆愕地愣愣望著櫻色薄唇吐出愛語繼續嘆息訴說,「死神雖然吸乾了你甜蜜的氣息,卻沒有力量摧毀你的美麗,你沒有被征服,美麗的紅潤旗幟仍然輕拂在你的雙唇與臉頰,死神的白旗還尚未佔領此處……」
「——!!!」
猛然推開,銀髮的風紀委員再次掩著面面奪門而逃。
「……逃走了。」
「逃走了。」
「居然逃了。」
咋舌了一聲,多妮妲不悅地瞇起眼,露出殘虐的扭曲微笑,手裡開始彎曲著道具製作要用到的鐵棍,差點扭斷。
古魯瓦爾多只是冷靜地坐回原位,掏出手機,快速撥打了幾個按鍵發送短訊出去,勾起把握的微笑收起,起身踏向門口。
「你要去哪裡?該不會連你也想要逃吧?」
多妮妲挑著眉瞪著那背影,然而古魯瓦爾多只是頭也不回地發出嗤笑。
「去抓人回來。」
「那個……」
細小的少年嗓音傳來,房間內的人們回頭,目光移向出聲的庫勒尼西,栗色長髮帶有貴族氣息的少年遲疑了一會,終於良心不安地嘆了一口氣,「如果布列依斯學長不願意,還是不要勉強的好……?」
「他會演的。」
古魯瓦爾多慵懶地篤定。
「你怎麼會肯定?」
古魯瓦爾多只是哼笑了一聲,「這個嘛……這是機密。」語畢他將門關上,留下一室滿是不解的文學社三人組面面相覷。
跨過沒有人經過的陰暗樓梯,一口氣踩上最後三階,推開根本沒有上鎖的鐵門,迎面便望見陽光與藍天,以及校舍的頂樓欄杆前那飛揚的銀髮身影。
就像是雨天中的音樂教室,晴天中的校舍屋頂是他們不言而喻的默契。
簡直就像幽會中的秘密戀人呢。就如羅密歐與茱麗葉的陽台那景。
默默走到那正趴在欄杆上以空洞眼神遠目著校園全景的風紀委員,古魯瓦爾多指尖挑起被風吹起的髮絲,心想幸好這學校沒有髮禁,否則風紀委員一定又要假公濟私濫用職權了找漏洞了。
「冷靜了嗎?」
黑王子挑眉,不輕不重地淡淡開口。
「……可惡。」布列依斯呻吟。
「我就當作是你在讚美我的演技了。」
悶笑了一聲,古魯瓦爾多背靠著欄杆,仰頭望向天空。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
「我就是知道。」古魯瓦爾多簡短地說,「不過身為風紀委員,似乎不適合出入這種場所吧?」
「……身為風紀委員,似乎也不該跟問題學生走得太近?」
咬緊牙關,布列依斯忍不住埋怨著,「你幹嘛答應這齣話劇……」
「為什麼不呢?」
打斷話語,古魯瓦爾多語氣不帶指責,但布列依斯卻感覺脊背卻宛如凍結了。
布列依斯咬著唇,「會被發現的,我們……」
「怎麼,難不成只有在下雨天時才敢承認嗎?」
古魯瓦爾多咄咄逼人地追問,自我嘲解道。
張開雙手,宛如舞台上謝幕的演奏者,他向唯一的觀眾深深一鞠躬。
「還是說,我連陽光的日子裡也在這屋頂上為你演奏小提琴?」
宛如向眾人大聲宣告,張揚這份戀情,卻又只想為你一人獨享才獻上曲子與心意,那般矛盾。
就像那屋頂上的小提琴手(Fiddler on the Roof),偏要冒險爬到屋頂上去才能拉出優美的旋律。
布列依斯垂下眼。
潔身自愛的銀髮風紀委員,以及品行不良的黑王子。就像光與影一般,應該不相容於同一處。這就是傳統世俗的眼光。
他們都是沒有自己的歸屬之處,只能屈服於世俗的屋簷之下,隨身帶著小提琴流浪卻又沒有地方演奏,在日落時分爬上屋頂抒發心志。然而又有誰能聽見那琴聲呢?
「誰管那麼多。」
古魯瓦爾多冷淡地轉身。
「反正你要知道,鋼琴也好小提琴也好,我只為你一人演奏。」
布列依斯一驚,古魯瓦爾多朝向自己的冷背宛如要遺棄自己似的,一陣驚恐湧上心頭,忍不住脫口而出,「等一下!」挽住古魯瓦爾多的手臂往後一扯,自己也不明就裡究竟是在著急些什麼,或是想證明著什麼,就這麼順勢吻上。
「……」
他們吻著,濃烈地深深吻著,布列依斯用力揪著古魯瓦爾多的襯衫,讓古魯瓦爾多一手緊握欄杆支撐身子,用力到手在顫抖,他們緊緊地貼著唇舌擁吻,一如每個他們隱藏在雨中鋼琴奏鳴曲中交換的愛意。布列依斯突然覺得心情豁然放晴,有什麼墊沉沉的鬱悶的糾結的沉重烏雲一掃而去恢復清明清澈,心中無比平靜。
他微笑地望向黑王子,任誰也想不到這組合是吧?但古魯瓦爾多說得對,誰管它那麼多。
「想即興演出嘛?我有個更好的劇本。」
銀髮的風紀委員帶著報復的笑容邀請著,轉眼間已策劃出一場更好的結局,古魯瓦爾多挑起眉,也跟著彎起了嘴角。
「那你可別臨陣怯場啊。」
……誰會臨陣怯場啊!混蛋。
埋首在十五世紀風格戲服洋裝裡,布列依斯絕對不會承認他到這一刻才想起自己得女裝打扮的事實,暗罵自己愚蠢外,不禁窩囊地腦子打轉起是否可以找吃壞肚子什麼臨前潛逃的藉口。
「可別說你現在想裝病然後找人代演。何況這可是你的主意。」
「……」
換上戲服的古魯瓦爾多望向意圖被看穿而一臉惱怒的女主角,淡笑著翻出王牌:「順帶一提,如果你跑了,梅莉雅會很失望的。」
「什——?!為什麼梅莉雅會來?是誰告訴她的!」
為什麼中學部的梅莉雅會知道高中部的表演?!布列依斯驚嚇了。
「當然是我告訴她的。以備萬一你突然反悔,我傳簡訊告訴她的。她還說,『真期待看到哥哥的演出了呢!』需要我把訊息給你看嗎?」
「你說什麼?!!」
布列依斯慘叫地掩面。「我身為兄長的尊嚴啊……」他欲哭無淚。
「不過你想逃的話就逃吧。」
古魯瓦爾多突然顛覆立場,收回玩笑語氣用那冷靜的語氣輕聲開口。
「如果要反悔就趁現在。沒關係的。」
布列依斯咬著下唇,「誰說我要逃的?」他抬頭瞪著羅密歐,大步邁向帷幕和舞台方向走去,抓緊在掀開布幕的那瞬間回頭。
「要逃也是會跟你私奔的。」
看著飛快轉頭回去的面對觀眾的茱麗葉,古魯瓦爾多沒有遺漏那雙緋紅的耳根,有所會意地輕輕笑了。
「第五幕,第三景。」
古魯瓦爾多愉悅地跟著踏上舞台。
啊啊真期待呢。
等等看見羅密歐將茱麗葉吻醒後兩人雙雙從舞台上私奔出去,那編劇們氣急敗壞的神情呢。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