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到我到不了的那些地方去。
最重要的事就在眼皮底
他的一生都在永無止盡的奔跑著,從連隊與渦的戰鬥逃亡,從帝國的政治暗殺,必須搶先他人之前先下手為強——同時,那也像是最遙遠的單戀,追逐心愛的人的身影,卻總在一步之遙之前遙不可及,指尖無法觸及的渴望。理想。未來。在他眼前逐一消逝而去。
努力睜著被光線刺痛而泛淚的僅剩一隻藍眼,他眼睜睜目睹著背景那往遠處的光亮走去。
你看見了什麼?他蠕動雙唇呢喃詢問,在你面前,你看見了什麼樣的景色?是故鄉佛雷斯特希爾的山丘街景,連隊任務穿越渦後的異世界風景,在皇宮裡的談笑權力鬥爭的舞會晚宴?
充滿魅力,五顏六色的花花世界。
——我看見了我們的容身之處。
黑髮男子帶著笑容向他述說,眼底閃爍透過眼鏡反射出的光芒。
那你呢?你看到了什麼?
我?艾依查庫輕輕扯動嘴角弧度。
我看到了你,艾柏。滿滿的,只有你。
『要跟我一起來嗎?』
『當然,請讓我跟你一起去吧。』
一起走吧。帶我走。
能到多遠就到多遠。
只要兩個人在一起,哪裡都能去。
『傷口還好嗎?』
艾依查庫像是毫不在意的嗤笑,『再怎麼等眼球也不會長回來的』
『——對不起。讓你因為我而失去一隻眼。』
『沒關係,不要緊的。』
艾依查庫握住撫在眼罩上的那隻手,閉上眼感受著掌心的溫度。就像是為了獲得什麼真理就必須犧牲什麼覺悟。艾依查庫倒覺得這很值得。反正那些最珍貴的東西早就填滿在他的眼窩裡容不下一絲縫隙,所以少了一隻眼睛也沒關係。
『反正只要閉上眼睛就能看見。』他笑著說。
所以不要忘了啊。他輕聲開口。
他眨著淚,凝視那忽明忽現的光芒中,即使閉上眼也能伸手清楚描繪出的輪廓。宛如是他虔誠信仰著的唯一存在。
「記好啊,艾伯。最重要的事,往往就在眼皮底呢。」
那些最重要的羈絆,如今你還看得見嗎?
明明就在這裡,只差一步。艾伯李斯特懊惱得站在庭院,將兩把練習木劍從地面拔起,並排歸回原位。艾依查庫靜默地靠在看不見的轉角陰影後面,聽著那人回憶的告解。卻無法理解。
明明是如此相信著,為了改變世界。為了讓世界認同他們,為了獲得一塊屬於自己的棲身之地。好不容易快貼近目標時,兩人之間卻開始有了距離感。
就算是這樣也無法停下腳步,否則一切建構出來的過去又要付諸流水了。
——但你的過去不一直有我嗎?從失去故鄉、失去連隊到現在,你的身旁不是一直、一直有著影子般的軍犬存在嗎?
我就在這,我就在這裡啊。
明明就在你眼前,你所知道的每一個地方啊。
艾依查庫吶喊著,像是迷失的孩子瘋狂奔跑在帝都斐度的街道裡。鬱結在胸口的情感找不到溢出的出口,該何去何從?為什麼,他總是在與時間追逐?像是阿基里斯與烏龜永無止盡的賽跑,或是渴求一口綠洲泉水的旅人追逐逃脫在指縫的沙漠幻影,或是夸父追日,明明只差一步,就能追上你了。
為什麼我總在追逐?
他跌跌撞撞地踩踏過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荊棘森林,荊棘的刺尖銳地穿刺在他的阿基里斯致命的腳跟上,流出一地的鮮紅分不清是誰的,怵目驚心。
艾依查庫聽見自己像是受傷的野獸發出嘶吼,明明躺在血泊中的人不是自己,但卻有種痛楚的情感從他心臟開了個缺口全數流失。
他踉蹌跪下,握住艾伯李斯特逐漸冰冷的指尖。
「艾伯!喂,醒醒!艾伯!」
艾依查庫……夢囈似的艾伯李斯特撐開眼簾,恍惚地朝那模糊的金髮呼喚。
——沒事的,我就在這裡。我在這裡。
艾依查庫緊緊握著那被鮮血染紅的手套,像是祈禱般緊緊握壓在胸前。
沒事的,你會沒事的。
像是安慰對方又像是說服自己,彷彿藉由一遍又一遍不斷重複就能成為真實,艾依查庫卻察覺到了,帝國騎士身上的傷勢,可說是毫無希望的事實。
這不是夢。
艾依查庫開始慌亂手腳,感到絕望。
「太遲了……」艾伯李斯特呢喃,慘澹一笑,「我……居然……現在才發現——咳咳!」
「閉嘴別說話,你等著,救護隊很快就會到了!」
「來不及了,就連艾利絲泰莉雅也——」
「撐下去,艾伯,拜託你撐下去——」
「已經——夠了……」
像是蒙上一層厚重的雲層,艾伯李斯特那雙向來智略而精明的雙眼開始空滯黯淡,渙散的目光追逐著孤鳥劃過天際後隱沒雲朵中,即將熄滅的星火在眼底閃爍最後的意識。
「別睡,艾伯!不可以睡——」艾依查庫慌亂地呼喊著。「現在還太早了,還不到你能上床睡覺的時間啊……」
我就在這,睜開眼啊。
艾依查庫流著淚將額頭抵靠在失溫的手背上,我就在這,不要死,你不能死。
否則我的世界也會隨你的眼闔上時,從你眼中一同消失。
「艾依查庫……對不起。」
艾依查庫猛然抬頭,震驚地望見,那是他記憶中第一次看見艾伯李斯特的眼淚。
「——請允許我……最後的道歉。」
然後在最後的最後他以為自己看見艾伯李斯特又笑了。笑得如此幸福。
而那抹微笑的弧度卻就此墜落,化為空白。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