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止於思念
而古魯瓦爾多遇見布列依斯,卻是在他放逐到連隊的路上。
古魯瓦爾多不相信命運。命中注定什麼的,過於浪漫而不切實際,古魯瓦爾多無法理解,冥冥之中一條看不見的牽絆早已繫住彼此,卻又還未真正開始發生,你又怎能確信它一定會發生?
那時他們都還不知道。或許真有什麼早在前方落定等待著與他們交集,眼神交逢的瞬間兩顆心撞擊磨擦交織出熾熱的光輝火花,絢爛綻放又瞬間寂滅。那樣的激情太過短暫如此深刻,徒留一種餘韻,纏綿了往後他們的一生;過程不過是蜻蜓點水的吻般,淺嚐即止。他們的愛戀,點到為止。就像初戀總是美好的,舊愛總是最美的,得不到的才顯之珍貴;而他們倆卻是還來不及擁有,便注定失去。
—— 就在相遇之前,死亡之後。
古魯瓦爾多感嘆。愛情,愛情,多少罪惡假汝之名而行之。「是嗎,那麼為什麼你的表情卻這麼痛苦。」他不動聲色地質問,仰首直視跨坐在身上的審查官,沉著以對著向持劍抵在落敗者頸上卻一臉快哭泣表情似的布列依斯,毫不在乎被長劍劃傷流下血絲伸手捉著那人的前臂拉下,簡單一個翻身逆轉兩人的形勢。
黑王子不懂愛,無論親情友情或愛情,王族與傀儡人偶皆不需要情感。而這真何其諷刺,自願成為提線人偶的銀髮青年卻作繭自縛,纏繞一身紛亂如麻的絲線無力掙脫,那人高舉污染著鮮血的長劍,卻始終無法斬落他們之間綿長的思緒。
「你不適合謊言,布列依斯。」
古魯瓦爾多嘆息地伸手,撫著那人的髮絲銀白如雪,而剪不斷理還亂的緣份卻是淌流自心頭的鮮血艷紅,綁繞在誓約的小指,如蛛絲般輕輕一扯就斷。
生命向來脆弱。也許斬斷他們之間的,不曾是命運女神的利剪,抑或死神的鐮刀,而是出於他們自身各自所秉持的戰鬥信念。
——存在唷,命運之線什麼的。
多年後他在聖女之子的宅邸裡遇見紫髮少年獲得如此回應。米利加迪亞的貧民窟之王毫無餐桌禮節的模樣讓隆茲布魯的王族也不禁皺眉。「命運是不能忤逆的,當然,除了我以外。」因果輪迴什麼的,都已是定數。若命運是生命之線,那死亡便是時間之線,經緯交錯,譜成既定的劇本,牽動我們提線人偶上演愛恨悲喜劇,直到斷線落幕為止。
姑且不爭論死亡是否是條終點線、而輪迴成圈的因果命運又怎能走到終點,自幾何學的邏輯,兩條線決定生死而言似乎也並非決然違乎科學。跨越生死的藍髮女性工程師也對此發表出她的論點:不過我要修正假說,並非是經緯線而是兩條螺旋曲線——如果解讀所謂「命運」是在時間點發生之前即可預測事件發生或是樣本體的生理成長與心智發展,假設「命運」是必然性而非偶然,那麼或許這些設定確實是以因子的形式在出生之前便編碼寫於儲存生命訊息的脱氧核糖核酸雙股螺旋線上(即使發生機率還待實驗數據佐證,她補充),等待時間與條件環境符合時才會解碼顯現,使我們以為的未知數其實是已知,這概念用玄學說法,或許就是所謂的「預言」?自古代神話中先知傳達神諭或許某層面而言是有根據的……
然而神說,神說:愛情已死。但他們的愛情卻始於死亡。就像謠言止於智者,生命始於錯誤;而他們的愛情卻始於死亡,止於思念。
「懷念之類的感情,對我來說是不需要的。」唯獨那人除外。他冷靜地對曾昔連隊同袍宣告。「彼此彼此,雖然我們也曾經同甘共苦過,不過那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帝國騎士艾伯李斯特推了推眼鏡如此回敬道。黑王子沉默不語,內心卻震撼地想起了更適合這句話的另一個人。
早在最初黑王子便宣稱自己毫無復生返回現世的慾望。這其實是自欺欺人,他自嘲,因為異於艾伯李斯特和艾依查庫,恢復記憶所需的的牽絆之人,根本就不存在。
No, I think it’s just missing.
「思念」與「失去」是雙關,「我想你」意同「我錯失你」。正因錯身而過所以相思;而「錯過」的本身便意味著「曾經相遇」的事實。你終究會遇到的,你也無從逃避,事實上,你越是逃避一段感情,它往往越會出現在你所逃避的路上,等待著你與你重新邂逅。
聖女之子領著通行證,臨行前像是預言著有什麼即將發生般,篤信的對他慎重告知,便浩浩蕩蕩領著探索隊伍出發。
……死者不會說話。但古魯瓦爾多卻聽見心中有塊不知名的小角落,莫名地開始騷動。他思索著忽然抬起頭,望見聖女之子從任務中帶回了搜尋來的新戰士,那熟悉的銀紅身影緩緩映入黑王子的眼中。古魯瓦爾多突然領悟。在眾多敵意眼神中唯獨向來冷漠獨處的黑王子走向前,伸出掌心拂過那迷茫的紫水晶眼神與溫柔的臉頰及鬢髮,流瀉指縫間的細絲如絮。他握緊掌心,虔誠吻著髮尾。若這鮮血似的紅袍是染以生命之色,那這繞指的思念必定是銀白。兩條脫離時間軸的扭曲生命線終究再次結合,糾纏旋繞成雙重螺旋。
古詩有云:春蠶到死絲方盡。
而他們卻直到死亡,思念仍纏繞不已。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