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型矮胖子與不倒翁
這就是仰躺在地上的弗雷特里希吃力轉頭看見眼前的戰鬥場景後所落下的評語。連隊的二刀流騎士起身,抬起肩臂直接以外套胡亂抹去嘴角的血跡。彎身從地上撿拾起散落一旁的愛刀虎徹,落敗的棄子回頭注視著取代自己方才的位置上,嬌小纖弱卻宛如毅然要守護身後隊友而戰的少女背影。
當然守護什麼的只是自己的妄想。弗雷特里希心想。起碼這點他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讓我流血的代價可是很高的唷,大叔。」
一招致命,敵人連氣音都來不及發出便斃命倒下。
委託,啊,應該說是任務完成才對。輕輕甩動青綠色的雙馬尾,抱緊懷中拼布縫合似的布偶犬,雪莉轉身回歸隊伍中,制式化地對著聖女之子報告著。
真是可怕的小姑娘。弗雷特里希再次感慨地嘆息。
誰會想得到這可愛美麗面容精緻有如人偶般的少女,會是個殺人面不改色的職業暗殺者呢?
——不死的少女,異質者。
然而聞言雪莉卻眨了眨眼,不解地歪著頭。「不死的異質體什麼的……大家不也是嗎?」
——古魯瓦爾多即使失去一隻手臂也能從鮮血獲取恩賜復原繼續戰鬥下去,瑪格莉特重彈身亡後與混沌元素融合重生、傑多瀕死之際也能回到過去的時間點扭轉因果改變結局、艾依查庫的不屈鬥志無論受到多少傷害都一定會留下最後一口氣……這些不也是一種「不死」的「異質體」嗎?
弗雷特里希頓時啞口無言。
況且,紫色洋裝的歌德少女抱緊懷中的黑色愛犬繼續述說:現在算不上生者也無法真正死亡的我們,不也都是不死者嗎?
的確,弗雷特里希沉默。面露凝重地低頭望著自己攤開的掌心。不久前自己不也再次體驗了「死亡」?血肉被撕扯、骨頭斷裂、大量失血……換作「一般人」早就失去意識昏迷死亡了,然而弗雷特里希卻再次清醒、見證了肌理組織自動接回原位甚至自動重生的事實。
既然已經不算是活著,當然也無法死亡。只有活著的人才能死亡。身處在記憶中的星幽界的戰士亡靈們,當然也是「不死」者了。
就像這沒有生命的人偶一樣。
聖女之子捧著一尊漆上大紅造型愚笨像是老小孩的木製玩偶如此說。
這是什麼?雪莉戳著蛋形玩偶,眨著宛如琥珀鑲嵌的眼瞳好奇地問。
不倒翁。聖女之子回答。一種玩具,推了都不會倒下喔。
即使倒下,也終能再次站起。就像不管怎麼戰鬥,都不會真正死亡的雪莉一樣呢。
雪莉低頭望著搖搖晃晃又逐漸穩立的木偶。
……他有名字嗎?
名字?人偶之子眨了眨眼困惑的反問,要幫他取名嗎?
既然是跟人一樣的人偶,那當然也要和人一樣有個名字啊,不替這孩子取名的話那也太可憐了呀?
是嗎?可是母親大人就沒給我取名……聖女之子為難地嘀咕著。不過這其實也不太算得上是人偶吧?這形狀一點也不像是人——啊!對了。大小姐恍然大悟似地擊掌。我想到了——那就叫蛋型的矮胖子先生(Humpty-Dumpty)吧!
Humpty Dumpty sat on a wall.(蛋型矮胖子先生坐在牆頭,)
Humpty Dumpty had a great fall.(蛋型矮胖子先生栽了個大跟斗。)
All the king's horses,and all the king's men,(所有國王的人和所有國王的馬,)
couldn't put Humpty back together again.(都沒辦法把蛋型矮胖子先生拼回原樣。)
雪莉無法理解,為何人們會形容人偶栩栩如生有如真正的人類,卻又用美麗到不真實宛如人偶來形容人類的容貌這種矛盾。
在聖女之子的宅邸裡,「人偶」其實是個相當曖昧不清的定冠詞。每當提到「人偶」——通常是宅邸裡的戰士們對於大小姐貶意的稱呼——但儘管如此,雪莉卻會不時轉頭回應那聲呼喚。
可能是「生前」那些遺忘的記憶在作祟吧?
異於其他的同樣被聖女之子召集而來的死者們,雪莉是目前恢復記憶進度最為落後、僅僅取回第一份記憶。這並非是因為聖女之子的冷落,而是因雪莉缺乏恢復第二份以上的必要材料——「半身」。
至今仍未尋獲的半身意識,對此聖女之子感到有些虧欠,然而雪莉對於恢復記憶卻不以為意。比起恢復記憶,我更不想看到那礙眼的女人,最好永遠不要出現、給雪莉消失吧!雪莉微笑著這麼回答。
然而一臉苦笑的大小姐卻研發出了新的儀式——不再需要半身、改以大量碎片取代——換言之雪莉獨自一人也可以恢復記憶了。開心地向雪莉宣布這項好消息短短數天之後,大小姐卻意外諷刺地找到了那原先遲遲未尋獲的半身存在。
多妮妲。
雪莉無聲蠕動櫻唇,低聲吐出這愛憎難解的名字。
不死的另一名少女。自稱是雪莉的「姊姊」,明明已經不需要她的存在了、為何這時才來?
雪莉沒有自己出生的記憶,更沒有與「家人」相處的印象——有的僅僅是帶著愛犬羅布尋找有如父親存在的「創造主」而踏上異界之旅的執著—--
「博士」。
雪莉皺起眉,抿著嘴垂下纖細睫毛,露出幾分憂鬱的淒楚。
雖然不想承認,不過身為「姊姊」的多妮妲理當待在「父親」身邊的時間比較晚「出生」的自己長久——那個殘虐暴力的與自己相似面孔的女人也許會知道我們共同異質體的秘密,比起漫無目的地尋找博士,不如直接殺去拷問那女人問出答案——雖然真不想看到那得意洋洋諷刺自己笨蛋雪莉妳居然不知道嗎這種討人厭的神情。
雪莉瞇起琥珀色的眼眸,默默不語的撫過手腕上的傷疤。
在雪莉唯一取得也是第一份的記憶中,便清楚體認了自己的死亡過程。割向了自己手腕大動脈的刀刃沾染流出大量非人般慘綠的鮮血,意識隨之陷入模糊黑暗。
認知到自己應該是「死亡」了,但是關顧身邊的其他戰士們循序漸進獲得有關死因的記憶自己卻是第一份就解開謎題,所以雪莉判斷得出結論,那就是自己最後應該被救活了。
可是為什麼,沒有自殺成功呢?
為什麼鮮血的顏色,和以往殺害的委託人的目標不同?
為什麼,自己是「不死」的「異質者」呢?簡直就像……對了!簡直就像不是真人死亡、有如人偶僅僅是損壞,只消修復過後又能再次戰鬥。
可是既然自己「不死」,那自己又是怎麼來到這由記憶構成的星幽異界、成為聖女與聖女之子所召集的死者戰士們之一呢?
又或者自己根本沒死,只是這宅邸裡唯一失去記憶但仍活著的「人」?
抑或我也不是人類、而是人偶般的存在?
如果恢復更多記憶,一定就能知道吧?
只要明白自己是如何「出生」以及「不死」的原因,就同樣能找出能令自己停止機制運作、完全死亡的破壞方法了吧?
雪莉撐著頤,百般無賴地推著漆紅的木偶,突然感到那相似的顏色與腥紅的身影重疊令人煩悶。
於是她頓了一頓。白光一閃,毫無預兆地突然甩手射出飛刃,擊碎了眼前那紅漆玩偶。
「礙眼的女人,這齣恐怖戲劇,可沒有幸福的超級女主角的戲份唷。」
雪莉扔下這段話語後,便毫不留戀地留下一地木偶碎屑轉身離去。
「啊咧,這不是雪莉嗎?好久不見……看我怎麼打爆妳!」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