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白的回憶 Antique White
懷特家(The White House)屋如其主,人如其名。小小的屋內布置以白色為主調,卻一點也不單調樸素,藉由粉刷著深淺不一的牆壁——象牙白、米色、貝殼白、雪色、亞麻灰、還有那條廚房餐桌上舊蕾絲褪色的白桌巾——巧妙營造出明暗層次而和諧溫馨的色調;復古的家具上,點綴著各式各樣彩釉與造型的精巧瓷器:壁爐上、鋼琴蓋上、書架上、置物櫃上、窗檯上、樓梯階格上、花園陽台上、甚至是客廳玻璃櫥櫃裡,一一排列各種人物、動物、花草造型的瓷器,紛紛展示著不同的故事,讓參觀這袖珍博物館的孩子們每每發出興奮的尖叫,錯以為自己走入了妖精童話書裡的精緻娃娃屋中,充滿夢幻與驚奇。
——不過,裝飾用的造型瓷器雖然可愛,也得花費時間與精力來照顧,若是不定期掃拭灰塵,便會累積在角落縫隙上,日積月累令瓷器失去光澤,黯淡蒙灰。懷特老奶奶年輕時倒還能享受慢慢保養瓷器的悠閒,可年紀大了以後,不得不雇請個女傭來協助打掃,新來的女僕是個年輕的女孩,雖然經驗不足但是做事細心,清潔這麼大量的瓷器確實是件苦差事,但懷特奶奶並沒有限定時限內完成,只要求有確實逐一的定期除塵即可,所以新來的女僕也不曾有怨言。
「哎呀,已經下午三點半了呀。」
「啊,夫人……!對不起,我還沒將這房間裡的瓷器收拾好……」
新來的女僕慌張站起,捲起的袖口才沾著肥皂泡沫,連忙將手中的濕布收在背後。
「呵呵,不要緊、不要緊。反正一天之內也擦不完,慢慢整理就行。倒是妳,妳也辛苦了,先來休息一下吧,偶爾也陪我這老人家喝杯茶吧。」
懷特奶奶呵呵笑道。
「這……怎麼好意思呢?」
「我一個人喝茶也怪寂寞的,如果可以也將陪老人家說說話當成是休息時間的工作吧?」
「那……就隨您的意思吧。」
新來的女僕滿臉通紅,吶吶地拉下蒙著下巴的口罩,摘下手套,解開繫在腰間的圍裙,害羞地接過老婦人遞過來的茶杯,「幾顆糖?」懷特奶奶微笑。
「兩顆,謝謝您,夫人。」
「安蒂古。」
「咦?」
「叫我安蒂古(Antique)吧,我的名字。妳是個懂禮貌的好孩子呢,不過用不著這麼拘謹也沒關係,叫我安蒂古就好。」
「這、成何體統呢……」
「安蒂古。不然我可要生氣了唷?」
「唔……既然如此,我就稱呼您為安蒂古奶奶吧?」
新來的女僕不好意思地捧起茶杯。安蒂古奶奶露出鼓勵的笑容,又為她斟滿了一杯紅茶。
骨瓷溫潤如玉的觸感從指尖傳來,光華而剔透,卻又沉積了陳舊的色澤,新來的女僕細細體會著手中的古董瓷器,精緻細膩的古典設計,都讓人讚嘆的愛不釋手,深深沉醉在回味的時光中。
「對了,安蒂古奶奶?我有件事很在意。」
新來的女僕突然眨了眨眼,放下了杯子。「請問,這個陶瓷娃娃……應該是成對的吧?」她猶豫地歪著頭,視線透向壁爐上一隻撐著拐杖、穿著紳士西裝的陶瓷人偶,「他的動作很不自然,我有點在意,好像身旁少了一個人靠著他似的。」
「啊啊,是啊,他的另一半戀人被拆散了呢。」
「另一半的戀人?」
「是的,本來還有另一個陶瓷娃娃,是穿著仕女服的一位貴族少女,挽著他的手一起約會散步的模樣。兩只娃娃是成對的,當初在一家陶瓷店看到,陶匠師父說要買這對娃娃一起得一起買下一對,不能拆散這對戀人,否則娃娃也太寂寞了。」
「——那麼,另一半的娃娃呢?不見了嗎?」
「哎呀,這個呀……讓我想想,現在大概是在哪兒呢?」安蒂古奶奶露出沉思的模糊表情,彷彿在回味一份遙遠的愛戀,幾分緬懷幾分感傷,最後她笑了笑,「我忘了呢。」
「……真的忘了嗎?」
新來的女僕不死心的追問。
「哎呀哎呀,誰知道呢?」
安蒂古奶奶笑呵呵地眨著眼。新來的女僕隔著長桌有一瞬間懷疑自己看到了五十幾年前的少女正笑吟吟地坐在她的對面,靦腆害羞地透過時空與自己遙遙對望,那少女似的年輕笑容青春飛揚,讓新來的女僕竟霎時間移不開目光。
只是眨眼間,少女眼中的光彩依舊,光滑細緻的白皙肌膚卻微微黯淡佈上細痕,經歷了歲月的洗禮,承載了各種過去,塵封了記憶泛陳泛黃,又帶著時光遺下的沉靜感,讓人看不透底下蘊藏在古董裡的祕密,卻不言而喻。
「真可惜,我很想看看那另一半的陶瓷娃娃呢。」
年輕的女僕最終只能遺憾地歎息。
安蒂古奶奶驚訝地彎起柔和的眼角,接著佈滿皺紋的手指輕掩住唇角,呵呵低笑。
「嘛,如果有緣,就會重逢吧!說不定哪天妳會在某個地方、不經意地發現失散的另一只陶瓷娃娃也說不定呀。」
「那麼到時,妳可要好好分享有關這對陶瓷娃娃的故事哪,安蒂古奶奶。」
「說的也是,不過在那之前,還是讓我先保留這個祕密吧——」
安蒂古奶奶搖著搖椅,端著茶杯倚著抱枕,微笑看著壁爐上的紳士瓷偶,佈滿魚尾紋的目光一片柔軟寧靜,彷如愛戀中的少女在凝視著愛慕之人。
「……因為,這是我跟『他』之間的約定呢。」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