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梅色的芭蕾仙子 Sugar Plum
然而撕下十月的月曆,在10/31與11/1數字交接的瞬間,所有象徵死亡的裝飾一夕之間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銀白雪花、冬青與聖誕紅——宣告著秋季的結束,冬令節慶正式開始。
「可是現在才十一月?不是還有感恩節呢?」剛從兒童組晉升到青少年組的女孩一邊繫著硬鞋的緞帶,一邊不可思議地問。
「這裡是法國,不是美國。我們不過感恩節。」普芮用濃厚法語口音的英文回答,她含著笑意解釋道:「再說了,November 的 N ——」
「就是 Nutcracker 的 N!」她們的導師拍著手大聲宣佈,提醒著還坐在地上休息的女孩們趕快暖身,「又到了這個充滿混亂的時節了,」這位退役前也曾是芭蕾舞者的導師往鏡牆前的導演椅坐下,故作沉痛地歎息,「我真不知道為何我們年年排演,妳們還是會走位相撞?」
「因為你年年都讓我們換角色,所以我們每次都像第一次排演?」已經深知導師只是在開玩笑而並非真心批評她們的舞技,普芮忍不住笑著拆台。
「妳演最多次的克萊拉還敢說!」導師立刻指著她大聲笑罵,引來教室裡一群咯咯竊笑,「不過恭喜妳,妳終於可以不用再演克萊拉了,因為現在年紀最小的不是妳了!」所有人鼓掌歡迎著那年紀最小的新晉女孩,「克萊拉」漲紅著臉,尚未脫離稚嫩的臉頰溢滿興奮。
「謝天謝地,我也快穿不下那件克萊拉的睡裙了。」普芮俏皮回嘴,「所以我今年負責哪個角色?」
「噢,那妳可真幸運,今年我們也換了一些新戲服——」導師的聲音又被一陣驚呼淹沒,他拔高音量:「很遺憾不包含老鼠的!」
「噢噢噢——」埋怨的噓聲響起。
「是,是,我知道老鼠裝已經很破舊且累積了歷年來的汗臭味,」導師沒好氣道,「幸運的話明年就會輪到它們了。但今年換的是花朵華爾滋的所有舞者、還有糖梅仙子跟糖梅騎士的戲服。」
「糖梅也要換?為什麼?那件很漂亮啊?」普芮不可置信。
「因為前年我們已經換了所有雪花還有雪后的,」導師聳聳肩,「然後道具組和舞台監製——也就是我那親愛的老婆——覺得花朵和露珠仙子的衣服要跟雪花的白作對比,她想讓花朵們的更……她是怎麼說的?『更紅一點的粉紅色』,誰知道她指的是什麼粉紅色?」導師毫不在乎地揮手,「結果他們挑的粉紅又跟糖梅的顏色太接近了,所以糖梅也得跟著換——」他無奈翻了個白眼。
「那糖梅會換成什麼顏色?」
「誰知道?他們還沒決定。也許妳下課後可以直接去道具室找我老婆討論?」導師狡猾地彎起嘴角,「反正今年是妳穿上它。」
普芮屏住呼吸,「我?」
「是是,就是妳,普芮,妳就是今年的糖梅仙子!」導師又好氣又好笑道地再次帶頭鼓掌,「這是妳第一次演出糖梅仙子吧?我很期待妳的表現啊!」
那恭喜的掌聲似謝幕時的喝采,讓普芮瞬間恍惚暈眩。自從三歲那年冬天跟著父母親看了胡桃鉗後,她便開始吵著要學芭蕾,只因舞台上的糖梅仙子是那麼美麗,糖梅仙子與騎士的雙人舞是那麼浪漫,而糖梅仙子鑲鑽的蓬裙在舞台燈光下閃閃發光時,似帶有魔法的仙粉,讓幼小的普芮頓時看見一個未來:長大後的她成為穿著糖梅仙子的芭蕾舞伶。
「——聽著,胡桃鉗就是芭蕾的聖誕傳統,所有大人小孩都能上台表演,所有家庭大人小孩都能欣賞的芭蕾戲劇,懂嗎?尤其糖梅仙子!她得是所有小女孩的夢想,是誘惑她們前來學習芭蕾的啟蒙角色!」普妮聽著舞台監製在道具組裡嘮叨碎念著,嫌棄地挑出過時與老舊的戲服,塞入普芮的懷裡比畫,「她的舞裙必須華麗!精緻如糖果,又仙靈縹緲,以及女王的高貴;最重要的是,她不能穿白色或粉紅色!」
「但傳統上,糖梅仙子的舞裙都是白色或粉色的呀?」普芮出聲抗議。
「絕對不行!」舞台監製語氣堅決地嘀咕著,「我不喜歡角色穿太相似的色調,不,我們已經有雪花了,所以糖梅不能再穿白色;至於粉紅色,我們的花朵華爾滋也全換成薄霧薔薇色了,所以糖梅也不能再是粉紅色。除非我們把花朵都染成更深一點的洋紅,那麼糖梅就可以用淺色的粉紅——我們當時為什麼沒選洋紅而是淡粉紅呀?」舞台監製回頭朝辦公室喊道。
「因為妳說提到花朵與『露珠』,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清晨裡的迷霧,所以選了薄霧薔薇!」
辦公室裏傳來了疑似導師的吼聲回答。
「喔對。總之,」舞台監製彈了一個響指,「糖梅不能是粉紅,尤其是亮色的粉紅。所以,我在考慮啦,為什麼不大膽突破傳統,例如——紫色!」
「紫色?」普芮一時沒反應過來,只能詫異地愣在原地直眨眼。
「沒錯,提到梅子,妳腦海浮現的梅子會是什麼顏色?梅子當然就是紫色。就像這個!妳覺得如何?」舞台監製掏出色票卡與設計稿,翻到她的目標頁面後湊到普芮的鼻尖前,滿臉期待地炫耀。
以色鉛筆勾勒的芭蕾舞裙造型與舊款相去無幾,主要差異在於布料上的刺繡紋路,但塗抹在布料上的色調,是比桃紅的花朵更暗沉、接近褐色的紫,如醃漬過的果乾不帶光澤,看似黯淡低調,卻又帶著魔性的魅力;可若再鑲上水鑽或亮片,便又如灑上一層砂糖,讓那復古的典雅中多了一絲甜美、夢幻與神秘。
沒由來的,她的腦海裏浮現這顏色最適合的名字。「糖梅色(Sugar plum)。」普芮輕聲道。
「可不是嗎?還有什麼比糖梅色更適合糖梅仙子啊。」舞台監製得意地挑起眉,「如何,妳想妳能穿上它嗎?」
普芮忍不住笑出聲,笑聲歡快與自信,似聖誕鈴鐺與糖果仙子們在第二幕的間奏組曲,「妳忘了,我可是梅子(Prune)呀。給我加上點糖粉,我就能化身糖梅,為妳拐來下一代的克萊拉!」
她揚起手腕,手指弧度柔軟而優雅,彎身鞠躬似伸展前腿,接著輕盈的腳尖點踏在鋼片的琴音上,敲響水晶似細碎透亮的音符,交疊的腳踝跳著小巧的緩慢碎步,接著勾起單足立地旋轉時,聚光燈在她糖梅的薄紗舞裙上點綴璀璨的星光。
然後她微笑抬頭,撞進觀眾席裡一雙雙年幼卻閃爍驚艷的眼眸裡,普芮突然驚覺——她不僅僅是化身為自己的兒時夢想。
她也成為另一位芭蕾舞伶的夢想了。
FIN.
去年聖誕節的胡桃鉗系列,但因為遲遲找不到適合的示意圖所以拖到現在才完成。
整篇文的靈感是來自Master Ballet Academy 的 Nutcracker,雖然他們糖梅仙子的紫更......濃豔偏藍,但我比較喜歡這個學院總監Slawomir Wozniak編舞的胡桃鉗,他的版本動作比較搭配音樂節奏,且服裝造型不算華麗但也各角色很有區別性,他本人也就是本篇文裡的導師原型,他曾是波蘭知名芭蕾舞者,他的妻子Irena Wozniak也是前芭蕾舞者,兩人帶著兩個同樣也跳芭蕾的兒子在美國創辦學院教導芭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