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都畏懼冬天。
卡莉亞赫從石縫之中緩緩醒來，她睜開雙眼，理應年老混濁的眼眸卻一片清冷。
人民都敬畏死亡。
她緩慢坐起，隨著季節沉積在長袍與長髮上的乾草葉屑無聲抖落，她拾起身邊掉落的長枯枝充當手杖，吃力拄地起身。
人們都害怕黑暗。
「呵……」
呼出的氣息在十月末的冷風中凝成白霧，年邁的老嫗彎起歪斜的嘴角，伸出烏黑的舌頭舔舐乾裂的嘴唇，駝著背，拄著杖一拐一瘸地在逐漸死去的大地中踩踏出一深一淺的泥腳印。
今晚……可是薩溫節呢。
「又是一年夏日的結束，大地的恩賜已盡。」老婦沙啞聲音宛如在對誰宣告，又似在自言自語，「啊，最後一束穀物已收割，太陽消失、陽光已歿，常綠森林的鹿角神已死！日落入夜，便是黑暗的冬天！」
——人們都恐懼著冬之化身的老巫婆。
「卡……卡莉亞赫．貝洛！」
歐玟的牙齒發顫，瑟縮發抖的躲在樹後，不敢置信地睜大眼，握在手裡的編籃一個鬆脫無聲落地，騰空出來的雙手立刻飛向嘴巴緊緊捂住即將溢出唇瓣的驚呼，她努力屏息不敢發出任何動靜。
那就是凱爾特人相傳的古老神靈——卡莉亞赫．貝洛 (Cailleach Bheur)。
破爛的灰布披肩下伸出一隻乾癟枯瘦的手，鬆垮皺褶的肌膚蒼藍，手指比歐玟所見過的任何蜘蛛腳還要細長，骯髒彎曲的指甲似戰爭女神摩莉甘所化身的渡鴉爪子尖銳鋒利。
而那隻只剩一層薄皮包裹著骨頭的手中正慎重握著一根長木杖，高高舉起。
敲。
被木杖敲擊的大地瞬間失去生機，尚存的一絲綠意褪去色彩凋零成一片枯褐蕭瑟。
敲。
敲打出空洞回聲的樹幹立刻窸窸窣窣掉落所有乾葉，只剩光禿枯枝突兀豎立在天地之間。
敲。
被木杖點擊的山泉溪流凍結出一片冰鏡，不斷蔓延。
敲。
今晚是薩溫——生死兩界的隔閡最為薄弱穿透之日——冥界的大門即將被叩響敲開。
「來吧，死亡吧，死亡吧，死亡吧！」
卡莉亞赫低啞吟唱，她緩緩舉起雙手、抬起臉，任由兜帽滑落，露出扭曲變形醜陋的臉龐與白髮稀疏的頭顱。
「唯有一死，才能轉世，才能復活，才能重生！」
敲喀！
歐玟倒抽一口氣。
那就像將體內的寒冬隨著一口氣吐露釋放，冰冷的吐息所接觸到的每一寸空氣都奪去了溫度、瞬間凍結成冰，白霜隨著卡莉亞赫的魔杖和腳下同步綻開擴散，攀延著卡莉亞赫的裙襬和權杖——侵蝕著女巫的身體以及大地。
樹木、石頭、泉水……世界染成銀白。
然而……
原先破爛不堪的灰袍隨著霜雪紋路編織成嶄新的雪藍色華裙，覆上薄霜的蠟黃肌膚下生出豐厚飽滿的雪白嫩肉，撫平皺紋與陳年暗斑，冰霜從手腳四肢末端一路向上凝結攀延腰胸頸脖直到—--
「好美……」
歐玟不禁呢喃道。
那就像是將世界享受春天時、將萬物的衰老全封藏在體內，代替貪戀青春美麗的眾生默默忍受醜陋與孤獨的老年，直到時機成熟後一口氣交換、吸收取回分享給萬物的生命力，恢復成原有的年輕真面容，獨享生機。
冷若冰霜的美麗臉龐不再是一片蒼藍，而是結上薄冰的雪白。冰雕雪砌的五官精心動魄到令人無法呼吸的致命，而那雙纖長凝結霜珠的睫毛下、乍看平靜的眼眸中依舊醞釀著隨時能將所有大地生命掩埋沉睡的嚴酷冰雪。
「呼……」
卡莉亞赫輕嘆了一口長氣，彎起狀似滿意的薄唇，緩緩轉頭。
清冷的目光與凱爾特少女四目相接，歐玟睜大了驚惶的雙眼。
冬之老巫婆——不，是昔日的冬之女神——卡莉亞赫緩緩踩過轉眼間已是一片雪白的大地，光裸的腳踝下沒有留下任何雪跡足印，站定在被冰雪的目光捕獲而無法動彈的少女面前：「……妳叫什麼名字？」
「歐……歐玟(Olwen)……」歐玟努力抑制顫音回答。
「歐玟，白色足跡……非常美麗的名字，就像月光行走在水面上的光點蹤跡一樣美麗，非常襯妳……」卡莉亞赫微笑，那抹輕柔的微笑有一瞬間讓少女為之忘我入迷，「那麼，告訴我，歐玟……妳就是今年要祭獻給我的祭品嗎？」
「咿……？不！」
卡莉亞赫露出白皙利齒，咯咯低笑。她緩緩伸出手——在驚恐僵直的少女額頭上，用力一敲。
「好痛！」
「——回去吧。今晚可是薩溫，死者之夜，祖先們與家人團聚的日子，回去準備好篝火，準備好獻給祖先的供品吧。告訴妳的德魯伊，準備好今年漫長的寒冬。順便代我向布麗姬問好，我們在立春的時候見。」
冰冷的北風吹襲捲起片片雪花。歐玟瞇眼遮住強風，再次睜眼已經不見卡莉亞赫的蹤跡。
只剩下掉落在歐玟腳邊雪地裡的一根長木棍，還有幾根蒼藍巨鷹的羽毛，散落在十一月初冬的大地上，宣告新的一年已經開始運轉……
FIN.
卡莉亞赫從石縫之中緩緩醒來，她睜開雙眼，理應年老混濁的眼眸卻一片清冷。
人民都敬畏死亡。
她緩慢坐起，隨著季節沉積在長袍與長髮上的乾草葉屑無聲抖落，她拾起身邊掉落的長枯枝充當手杖，吃力拄地起身。
人們都害怕黑暗。
「呵……」
呼出的氣息在十月末的冷風中凝成白霧，年邁的老嫗彎起歪斜的嘴角，伸出烏黑的舌頭舔舐乾裂的嘴唇，駝著背，拄著杖一拐一瘸地在逐漸死去的大地中踩踏出一深一淺的泥腳印。
今晚……可是薩溫節呢。
「又是一年夏日的結束，大地的恩賜已盡。」老婦沙啞聲音宛如在對誰宣告，又似在自言自語，「啊，最後一束穀物已收割，太陽消失、陽光已歿，常綠森林的鹿角神已死！日落入夜，便是黑暗的冬天！」
——人們都恐懼著冬之化身的老巫婆。
「卡……卡莉亞赫．貝洛！」
歐玟的牙齒發顫，瑟縮發抖的躲在樹後，不敢置信地睜大眼，握在手裡的編籃一個鬆脫無聲落地，騰空出來的雙手立刻飛向嘴巴緊緊捂住即將溢出唇瓣的驚呼，她努力屏息不敢發出任何動靜。
那就是凱爾特人相傳的古老神靈——卡莉亞赫．貝洛 (Cailleach Bheur)。
破爛的灰布披肩下伸出一隻乾癟枯瘦的手，鬆垮皺褶的肌膚蒼藍，手指比歐玟所見過的任何蜘蛛腳還要細長，骯髒彎曲的指甲似戰爭女神摩莉甘所化身的渡鴉爪子尖銳鋒利。
而那隻只剩一層薄皮包裹著骨頭的手中正慎重握著一根長木杖，高高舉起。
敲。
被木杖敲擊的大地瞬間失去生機，尚存的一絲綠意褪去色彩凋零成一片枯褐蕭瑟。
敲。
敲打出空洞回聲的樹幹立刻窸窸窣窣掉落所有乾葉，只剩光禿枯枝突兀豎立在天地之間。
敲。
被木杖點擊的山泉溪流凍結出一片冰鏡，不斷蔓延。
敲。
今晚是薩溫——生死兩界的隔閡最為薄弱穿透之日——冥界的大門即將被叩響敲開。
「來吧，死亡吧，死亡吧，死亡吧！」
卡莉亞赫低啞吟唱，她緩緩舉起雙手、抬起臉，任由兜帽滑落，露出扭曲變形醜陋的臉龐與白髮稀疏的頭顱。
「唯有一死，才能轉世，才能復活，才能重生！」
敲喀！
歐玟倒抽一口氣。
那就像將體內的寒冬隨著一口氣吐露釋放，冰冷的吐息所接觸到的每一寸空氣都奪去了溫度、瞬間凍結成冰，白霜隨著卡莉亞赫的魔杖和腳下同步綻開擴散，攀延著卡莉亞赫的裙襬和權杖——侵蝕著女巫的身體以及大地。
樹木、石頭、泉水……世界染成銀白。
然而……
原先破爛不堪的灰袍隨著霜雪紋路編織成嶄新的雪藍色華裙，覆上薄霜的蠟黃肌膚下生出豐厚飽滿的雪白嫩肉，撫平皺紋與陳年暗斑，冰霜從手腳四肢末端一路向上凝結攀延腰胸頸脖直到—--
「好美……」
歐玟不禁呢喃道。
那就像是將世界享受春天時、將萬物的衰老全封藏在體內，代替貪戀青春美麗的眾生默默忍受醜陋與孤獨的老年，直到時機成熟後一口氣交換、吸收取回分享給萬物的生命力，恢復成原有的年輕真面容，獨享生機。
冷若冰霜的美麗臉龐不再是一片蒼藍，而是結上薄冰的雪白。冰雕雪砌的五官精心動魄到令人無法呼吸的致命，而那雙纖長凝結霜珠的睫毛下、乍看平靜的眼眸中依舊醞釀著隨時能將所有大地生命掩埋沉睡的嚴酷冰雪。
「呼……」
卡莉亞赫輕嘆了一口長氣，彎起狀似滿意的薄唇，緩緩轉頭。
清冷的目光與凱爾特少女四目相接，歐玟睜大了驚惶的雙眼。
冬之老巫婆——不，是昔日的冬之女神——卡莉亞赫緩緩踩過轉眼間已是一片雪白的大地，光裸的腳踝下沒有留下任何雪跡足印，站定在被冰雪的目光捕獲而無法動彈的少女面前：「……妳叫什麼名字？」
「歐……歐玟(Olwen)……」歐玟努力抑制顫音回答。
「歐玟，白色足跡……非常美麗的名字，就像月光行走在水面上的光點蹤跡一樣美麗，非常襯妳……」卡莉亞赫微笑，那抹輕柔的微笑有一瞬間讓少女為之忘我入迷，「那麼，告訴我，歐玟……妳就是今年要祭獻給我的祭品嗎？」
「咿……？不！」
卡莉亞赫露出白皙利齒，咯咯低笑。她緩緩伸出手——在驚恐僵直的少女額頭上，用力一敲。
「好痛！」
「——回去吧。今晚可是薩溫，死者之夜，祖先們與家人團聚的日子，回去準備好篝火，準備好獻給祖先的供品吧。告訴妳的德魯伊，準備好今年漫長的寒冬。順便代我向布麗姬問好，我們在立春的時候見。」
冰冷的北風吹襲捲起片片雪花。歐玟瞇眼遮住強風，再次睜眼已經不見卡莉亞赫的蹤跡。
只剩下掉落在歐玟腳邊雪地裡的一根長木棍，還有幾根蒼藍巨鷹的羽毛，散落在十一月初冬的大地上，宣告新的一年已經開始運轉……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