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後的白色情人節我們分手,她回送了我一朵白玫瑰。
「為什麼?」我問,還沒從震驚回復過來,遲遲不願接過那朵花。
「因為,」她輕笑,「我發現,我們之間,也只能開到荼靡。」
我的心一緊,「是因為華嗎?」我乾澀地問。華是我的朋友,單純的、屬於異性間的好朋友。真的。我們高中一路同班、大學同校,這段時間我都一直很擔心她會吃醋或是誤解我和華之間的關係,但我們之間不是那樣的,我正著急的想解釋清楚,她卻只是噗哧一聲,露出了像是無奈又寵溺的微笑,完全不像是嫉妒。「我不懂,」我徹底挫敗了,她靜靜地點頭,「你是不懂,」她若有所思地意指我手裡的雪白玫瑰,「不懂愛的心。」
下一次,她最後緊緊擁抱我時竟然如此是釋懷地開心大笑,介紹你那個愛花成癡的朋友給我認識吧,我想聽聽她說有關花的密語。
在薔薇之下、妳鳶尾花紋之中
Under the Rose and In Your Iris Patterns
01、蒲公英會在遠方為你的矢車菊祈禱
我茫然地看著她硬塞到我手中的白玫瑰,腦子還一團混亂,開口一張一合,卻發不出半點聲音,我渾渾噩噩地拿出手機,等我反應過來,已經撥了國際漫遊,華的聲音滿是睏意地傳來,甚至口氣有點差:「Guten Tag?」
「華?」我愣了一下,像是被點中的魔法瞬間被解除,清醒了過來。我突然搞清楚了狀況。我和我女友剛才,就在一個小時前又十四分鐘又五十二秒前,結束我們長達一年又一個月的感情;既不是一封「我們結束吧」的簡訊或是瘋狂打不通的手機,而是面對面,過程中沒有任何哭泣尖叫甩巴掌,雖然摸不著頭緒不過不是被甩被劈腿或是被誤以為劈腿的經典劇情,而我前女朋友還說想跟我最麻吉的女孩認識當朋友,的,和平分手。
女人。我深深吸了一口氣,覺得無比疲憊。果然是最難理解的生物。
其中最讓人捉摸不清的,恐怕還是隔著半個地球現在正在讓我手機帳單不斷爆增費用的死黨了。
「我剛剛和……曉薇分手了。」
我的喉嚨一陣灼熱,幾乎說不出那不久前還是我女友的名字。眼眶後知後覺得一陣溫熱。我有點想哭,語氣卻又如此的平靜。
「……為什麼?」她問了我相同的問題,問得真好,我才想問妳呢,真叫人心酸。「我不知道。」我喪氣地說,「她今天送我玫瑰,呃,我忘了妳那邊的時差,反正這邊今天是三月十四號,她說是回禮,然後下一句就是我們分手吧。這到底是什麼意思?」誰都好拜託誰來幫我解釋一下女孩子的腦子到底在想什麼吧。
「什麼顏色?」
「嘎?」
「她送你什麼顏色的玫瑰?」華重複地追問。
我滿頭霧水,「白色。」我老實地交代。白色情人節不是要送白色的禮物嗎?
「……是嘛?」
華沉默了好一陣子,我開始懷疑她又睡著了時,她才緩緩開口。
「我人在德國。回去送你一枝用德國國花壓成的書籤吧。」
「喔,」我納悶地應聲,「德國的國花是什麼?」
「矢車菊。」不知為何她的聲音每每有著一種撫慰的力量,使我的心靈慢慢沉澱,雖然我壓根都沒聽過什麼矢車菊。「可以給你招來單身的幸福。」她最後補充了一句。
***
華愛花。她說,這是來自名字的註定緣分。華就是花。
她會在相框裡夾上一朵長春花,說這是溫柔的回憶;在信紙上印著鳶尾的信息;又自得其樂地拿筆在鏡子角落畫上水仙花的圖案做為她惡質的開玩笑,自戀的鏡子。
「你不覺得很有警惕的意味嗎?就像是在手機桌布上放一張喋喋不休的孤挺花一樣。」
……完全不覺得,謝謝。
而每年情人節,華都會送我一朵白色的小花。
「瑪格麗特。」她說。
我搔搔臉,滿是困惑地收下了。至於為什麼是瑪格麗特不是玫瑰的這個疑問,我想一來是因為送給異性朋友很容易招來誤會(雖然只是心酸的送人情唉)、二來只是單純的因為華是個花癡。不是指那個花癡,而是指她愛花勝過愛男人的愛花如癡。我想她一直沒有男生追求,大概也是因為她那瘋狂熱愛花草的特異個性,使任何男生皆退避三舍敬而遠之。就她所言,她才無法理解,男生為什麼可以背起整張元素週期表(這不是高中就要背的嗎?)或是人體所有骨骼(原來上次那個倒楣鬼是醫學系的?)卻分不出薔薇和玫瑰的差異。(是說到底差別在哪裡!)
雖然奇怪,但收下對方的好意我也不好意思說什麼。華她只是微笑地看著我,什麼也沒說地笑笑轉身,每年依舊送我一朵從她盆栽剪下來的瑪格麗特。
直到一年前。我和我前女友告白時,那傢伙改送了了我一盆不一樣的「花」。
「這什麼?」我皺著眉反覆翻著那像是洋蔥形狀的大型種子問。
「鬱金香。」
「……還真看不出來。」
「這是球根。等它抽芽到差不多秋冬時就會開花。」華解釋。
「幹嘛送我這個?」
「我想看它能不能開出紅色的花。」
「那妳自己養不就好了?」我又不會種。
「聽說你跟她告白了?」她唐突的奇襲攻得我一個狼狽,差點沒失手把那盆鬱金香球根摔到地上,「你送她玫瑰?」
「呃?啊,嗯。」我窘迫地承認,老實說告白過程真的很羞恥,我都不敢相信我居然想得出那樣的告白,回憶起來都有點難以啟齒。
「怎麼送法?」
「呃,」我撇開發燙的臉頰,很想轉移話題但很明顯華是沒得到答案不會善罷干休,「就、我把花拿給曉薇,告訴她『與妳名字相襯的薔薇』。」
「……你送的是玫瑰不是薔薇。」華不滿地指正。「既然你不接受我的鬱金香,那就還給我。我也改送你玫瑰好了。」
「呃,這個,我怕曉薇吃醋。」我咳了一聲,企圖婉拒,順便想解開我長久以來的疑問:「是說妳幹嘛老是送我花啊?」
華沒有回答,只是硬塞了我手中一朵黃色的玫瑰。「就只是這樣而已,不行嗎?」她的回答啊根本牛頭不對馬嘴啊!
我搞不懂她幹麼突然改送我玫瑰,還是奇怪的黃色,感覺像菊花一樣不怎麼吉利。不過誰知道象徵友誼的顏色是什麼顏色?紅色黃色白色玫瑰,難怪人家都說情人節是花商的陰謀,我不能再同意更多了。
***
……不巧的是,我把花帶回去時正好被曉薇看到。
「這是別人送我的人情!」
我怕她誤會,侷促不安地連忙解釋。剛向人告白卻接受其他女生的人情似乎不是個好開始,即使這是華的習慣。
曉薇眨了眨眼,「我以為現在女生都連手工巧克力都不送呢?」她嘻嘻笑。
「呃,這是我高中老同學,她很喜歡花,有事沒事都會買花種花送人。」
看她反應沒有很反對我便放下心來,一邊說明,一邊從書櫃隨便翻出一本原文書啪啪啪地翻開,每隔幾頁都是滿滿的乾燥押花。可惡,又不夠放了。我在心中大肆抱怨,華這傢伙到底是讀外文系還是植物系啊?瞬間我靈機一動,「妳喜歡哪個?我送妳。」我翻出一張已經貼在紙籤上的押花,「嗯,這串好像是……紫丁香還是丁香花?」我皺著眉,華沒在書籤上寫下植物名字,倒是在旁邊用藍紫色墨水草寫著不知從哪來抄下的組合詩句:
『一朵玫瑰就是一朵玫瑰就是一朵玫瑰,而一朵紫丁香就是一朵紫丁香而非丁香花;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I have loved you and you have not known it.』
後面這句好耳熟,哪個詩人寫的啊?泰戈爾嗎?
「不是喔,是張小嫻。後續是網路上的網友們接龍創作,結果被以訛傳訛,誤以為是泰戈爾寫的,但其實根本就不是喔。」
曉薇翻了翻頁數,掉出一地的乾燥花。她一枝一枝檢閱著,「好漂亮,我真的可以拿嗎?」她忍不住讚嘆了華的手藝。我鬆了一口氣,「可以啊,反正華那邊還有很多。妳想要多少都可以。」我寵溺地對她微笑。
「謝謝。」曉薇燦爛地一笑,一把刮收所有的押花書籤。我笑容一僵,發現案情並不單純。
——這只是錯覺!
我送完曉薇回家後,我抹了抹臉,自我安慰:絕不是出於嫉妒心什麼的!!!曉薇只是貪心的想要收藏所有漂亮的手工書籤而已!!!
啊哈哈哈……我這是在騙誰啊。
我的眼神死了。
——如果真的不喜歡我留著那我就全數還給華沒關係。我想這樣告訴曉薇卻又提不出勇氣。雖然我自己不覺得特別珍藏,不過別人送的禮物被丟掉還是會有一股讓人局促不安的罪惡感。我想,她應該是不會把所有書籤給扔掉吧,卻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詢問。所以只好暗自推測希望曉薇是有好好保留。
我想把這件事委婉告訴華,就在下一次她又送我押花時好了,反正就告訴她別再送我花了吧,免得流落到最後不得善終也太可憐了。我暗自心想。
只是奇怪的是,華從那之後,就再也沒送過我任何手工書籤了。
***
科技是個日換月移的革命概念。一個世界隔個三百六十度經線,相等於一共二十四小時的時區,或是南北九十度緯線的冬夏季節,卻在無機質的網路與無實體的0與1資訊的虛擬空間中沒有任何時間延遲。和華通話完的兩天後,我就收到了一封E-mail。上頭只有一句話:「明信片應該快送到了。」
……既生E-mail何生明信片?我無力了。華是個懷舊的人。她要是真的用傳統到幾乎絕跡的手寫信紙貼上郵票投入郵筒我也不意外,恐怕大概連這年頭都只負責帳單和大賣場廣告DM的海角七號郵差先生小姐們感動到痛哭流涕吧。
我用手機在Facebook上敲了敲聊天室:「妳在哪裡?」
華正好還在線上:「柏林機場。」這ㄚ頭居然還順便打卡?!
「要搭飛機?去哪?」妳就不能一次把話說完嗎?
「法國,巴黎。」
「……妳是到過幾個國家了啊?」我囧。
「也還好,就在日本玩了快一個星期,前幾天才開始到歐洲自由行。打工度假。」還真是有錢有閒!
「真不夠義氣!是不會每站順便買個伴手禮給朋友喔?」
華慢吞吞的回了訊息:「你又沒問。」
呃,這倒是。我啞口禁聲,自知理虧。驚覺自從跟曉薇在一起後,似乎華就不會像以前沒有隱藏任何事的那樣無所不談。
「……到法國也拍幾張照說說旅行趣事給我看看,沒去過法國至少也可以跟朋友炫耀看過法國。」
我傳送了訊息,算是放下身段的道歉。我想華應該懂的。過了幾秒的沉默,臉書又寄來了通知。
「想要禮物的話就要做功課。法國有隻有名的獅子,牠的牙齒可以守護旅人遠行,猜對他是誰的話我每站都寄明信片給你。」
「!這什麼鬼?!!」
華沒理我的抗議。「你就當成報告找作業資料吧,論文都生得出來沒道理你解不出來這題謎語。不知道的話就去檢查信箱。明信片上有提示。好了,我要登機了,掰。」
……然後她真的豪邁地下線了。
我恨恨咬牙沉默地瞪著手機。法國、獅子、牙齒?只靠這些關鍵字最好是猜得出來啦?!我想翻桌,可是翻了還是得把桌子撿回來也就罷了。好吧,我就不信,我去檢查信箱,
……還真的有明信片(是怎麼辦到的?)。可是背面照片不是什麼矢車菊而是蒲公英(那應該是蒲公英吧?是說我也不知道矢車菊長什麼樣子?),仔細一看上頭的日期居然是一個月前、差不多華出國後一個星期就寄的(難不成華有預知能力?!),翻過來只寫了一句沒頭沒尾的內文:
『因為這是再次重逢前的離別……』
我……靠!這什麼提示?
我忿忿不平,不死心。Google大神一定有答案。
……但在試過第n次關鍵字排列組合後,我終於舉白旗投降了。
我看乾脆直接去問隔壁歷史系的室友算了。
***
隔天我就打消了問歷史系室友的念頭。原因是要跟他解釋這個題目由來實在是太蠢了:「這是我朋友出的一個謎語?」
誰信。
於是我翻回華的留言裡又回覆了一條,「你的明信片提示在哪?囧」
……結果華還真的回了:「照片不就給了?蒲公英啊。」
這,有說,跟,沒說,根本,一樣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崩潰了——嗯?慢著?蒲公英?
提示不是那句話,是指那背面圖案的蒲公英?
我發著牢騷重新打開搜尋網頁。蒲公英跟獅子?這什麼跟什麼……我輸入這兩個關鍵字,接著滾動滑鼠拉下頁面……欸?
「蒲公英原本的英文Dandelion是來自法語dent-de-lion,正是獅子牙齒之意。 因為蒲公英葉邊的形狀像一嘴尖牙。」
……獅子、牙齒、法國。我懂了。所以說獅子的牙齒就是蒲公英的意思,應該說,蒲公英就是獅子的牙齒的意思,唉、隨便啦!反正可以守護旅人遠行的獅子牙齒是指蒲公英(怎麼聽起來有點像是傳說中拔到獅子的鬃毛掉落的頭髮就能長回來似的)。可是為什麼說蒲公英會守護旅人遠行?我納悶了。
是因為蒲公英的種子會隨風吹散就像是旅行的意象嗎?
***
「怎麼樣?知道答案了嗎?」
再次聲明科技始終來自於人性,其中最偉大的發明莫過於視訊通訊軟體。雖然我們沒視訊只是通話。聽見我無奈地舉白旗投降,華的聲音便從耳機那端傳來,一陣輕到不能再輕地嘆息:「答案很簡單啊,簡單到你一聽就會『啊!為什麼我沒想到!』的答案。」
「……別釣我胃口了,直接公布吧。」我翻了翻白眼(可惜華看不到)。
「荒野的獅子,拿破崙啊。」
啊!
我懊惱地咋舌。居然,沒想到這麼簡單!
「拿破崙(Napoléon)這個名字義大利語本身就有『荒野的獅子』含意。到了法國巴黎除了艾菲爾鐵塔以外,最著名的還有凱旋門嘛。當初拿破崙在三皇會戰後為了炫耀勝利下令興建,結果自己最後卻沒能在生前穿越那道門,而是死後遺體被運回時才經過凱旋門下。這真是諷刺不是嗎?死後才得以凱旋歸來,遲來的勝利卻無福享受。」
「你剛剛說拿破崙的名字是義大利語?他不是法國人嗎?」我疑惑。
「拿破崙出身在科西嘉島,科西嘉島後來被賣給法國!」華不耐煩地說,語氣惱怒,「剩下的自己去查維基百科!」
「……維基也不是什麼都有,妳那蒲公英什麼旅人的我就查不到!」我爭辯。
華用一種跟笨蛋說話似的語氣,有氣無力地說:「蒲公英兩個花語,其中一個你已經知道了。」
「咦?我知道?」我訝異。「我怎麼不知道我知道?」
「明信片上不是有已經寫了嗎?」
「——『因為這是再次重逢前的離別』?」我翻著明信片重述。
華語帶笑意。「重逢前的離別。」她愉快地讚嘆,「無法停留的蒲公英,象徵著遠行。可是,離別是為了能再次重逢,這就是旅行的意義。離別,與停留重逢;兩個看似截然不同的概念,其實本質上是相同的,只是正反面的解讀不同。」
「那第二個花語呢?」我問。
華微笑。
「我會在遠方為你的幸福祈禱。」
***
幾天之後,我收到了第二張明信片。照片是白色拱門的凱旋門,內文上頭用膠帶貼著兩朵押花書籤,押花書籤中間寫了眉頭沒尾的句子。但連貫上文字前後的花朵圖案後,我看懂了原句。
(因為這是再次重逢前的離別……)
『所以蒲公英會在遠處為你的矢車菊(幸福)而祈禱。』
***
02、請接受我的紫色風信子
「對了,華妳什麼時候會回來?」
我唐突地問,差點都忘了。
「這個嗎……」她用惡質的幽默感開玩笑,「等明年春天香堇花開時我就會回來。」她似乎被自己的答案逗樂了,可我一點也聽不出哪裡有玄機。我也壓根不認識什麼香堇花……等等,香堇花是春天開嗎?這傢伙該不會是在耍我吧?這就跟回答我會在二月三十號回來沒兩樣啊!
「香堇花沒聽過,總聽過三色堇吧?三色堇就是香堇花的近親。先前不是提到了荒野雄獅拿破崙嗎?拿破崙的第一任妻子是約瑟芬皇后,她非常喜歡花卉,買下了馬勒梅松城堡(La Malmaison)打造出屬於自己的花園,拿破崙甚至特地為她從海外運送異國花種回來送給她。每年結婚紀念日,拿破崙也會贈送約瑟芬皇后他們倆的定情花,也就是香堇花。
「——然而加冕為皇后只有短短五年,約瑟芬就因為遲遲沒有生育,最後跟拿破崙離婚了。當拿破崙被放逐到厄爾巴島之前,他說:『我會在明年春天香堇花開時回來。』而隔年春天香堇花開時,拿破崙真的成功返回巴黎、東山再起,迎接他的人們手裡高舉著香堇花、頭上插著香堇花,高呼著拿破崙『萬歲!香堇花之父!』,從此香堇花便作為拿破崙派的代表。」
「可是你知道嗎?香堇花和三色堇的意思,都代表著思念。當思念的香堇花開,拿破崙東山再起歸來,諷刺的是,情定香堇花他朝思暮想的約瑟芬早在他流放一個月後就過世了。第二次流放到聖赫勒拿島之前,拿破崙要求探視約瑟芬的墓,親手採了一把香堇花哀悼。據說在他去世前,他還高喊著約瑟芬的名字,人們在他胸前的墜子裡找到兩朵枯萎的香堇花。」
「……這故事聽起來有真有些……」我絞盡腦汁擠不出適合的形容詞,纏綿悱惻?「可是我查到的版本不是什麼香堇,是紫羅蘭耶?」
「拿破崙情鍾紫羅蘭?哈!」華用鼻音噴了一聲,活像是我汙辱了她的專業,「這是天大的誤會,錯誤的翻譯!真正的紫羅蘭法文是Giroflée,不是拿破崙喜愛的Violette,結果跟英文的紫羅蘭Violet混為一談。這就像是宣稱法國國花是百合花是一樣的笑話。」
「法國的國花是百合?」
「百合?!」華怒吼,「法國國花是鳶尾!」
「鳶尾不是百合的一種嗎?」我傻傻地問。
華爆炸了。她霹靂啪啦地連環轟炸。「鳶尾花、或直接音譯成愛麗絲(Iris)!意思就是希臘的彩虹女神!負責傳遞眾神的訊息!所以鳶尾花的意思就是信仰與信息!」
我稍稍拿開耳機,揉著發疼的耳朵,「這麼說我有點印象,那個聖女貞德的聖劍還是旗子的標誌也有鳶尾花紋對吧?」
「那是野史啦,在修道院挖出失傳的聖劍什麼的!不過的確,提到鳶尾就會讓人聯想到聖女貞德,就如鳶尾花的象徵,她是神的信使,傳遞上帝的訊息,純潔的信仰,直到火刑時仍手握著十字架不斷祈禱的聖女貞德,死後英格蘭人將她的骨灰撒在塞納河畔。」
——塞納河畔的五月鳶尾花啊,獻給百年的聖女。
我默默聽著華吟詩般的感嘆。
純潔的少女,或許這也是為何大家總將法國的鳶尾誤認成百合?同樣代表純潔象徵的百合花,最初也用來表彰聖母瑪利亞的花朵,直到最後以迷迭香替代。
「迷迭香?」
華笑了,「迷迭香的英文中就隱藏了聖母的名字啊,Rosemary,Rose、Mary,所以迷迭香又被稱為『聖母瑪利亞的玫瑰』」,她說,「迷迭香的顏色正是聖母瑪利亞長袍上的藍紫色,它本身也具有藥效,莎士比亞也說了,『迷迭香是爲了幫助記憶,親愛的,請您牢記。』迷迭香花茶的效用,除了安神紓壓外,還有增強記憶力。所以它的維多利亞花語,也具有紀念、回憶的意義。」
原來如此,我以為花茶的效用都是店家的噱頭而已。
「不只迷迭香,常見的花茶例如薰衣草花茶也有安神舒眠的作用,順帶一提,薰衣草的花語是等待承諾,負面的意思也就是背信。等待成空。」她深呼一口氣,又開始發笑,「這麼一說突然發現,迷迭香和薰衣草都是紫色,雖然顏色不同,不過都可以拿來當作女孩子們的名字:迷迭香羅絲瑪麗(Rosemary)、紫羅蘭薇歐菈(Violet)……甚至連薰衣草蕾文德(Lavender)也是;很多花名都可以直接拿來為女孩子們命名:莉莉是百合(Lily);羅絲是玫瑰不說了,最有名的就是鐵達尼號的羅絲和傑克了吧?茉莉花叫潔思敏(Jasmine),迪士尼阿拉丁的茉莉公主原名就是Jasmine,好像很多歐美人都很喜歡用這名字命名呢;黛西是雛菊(Daisy),唐老鴨的女友就叫黛西。」
「說到雛菊……我下一站就是義大利。」
「……雛菊跟義大利有什麼關聯?」好跳痛。我跟不上因果邏輯關係。
「義大利的國花就是雛菊啊!」她用這不是常識嘛的語氣回我,「以前我不是常送你瑪格麗特?瑪格麗特也是雛菊的親戚。花占卜知道嗎?就是拔著花瓣數他愛我他不愛我的花瓣占卜,就是用瑪格麗特。所以瑪格麗特又被稱為少女花。」
黛西和瑪格麗特,簡直就像兩姊妹呢。純真的雛菊妹妹,以及已經步入戀愛煩惱的少女心姊姊。如果經過羅馬城,就向賣花小販的女孩們買一朵吧。
「你要去羅馬?」
「嗯哼。去看看羅馬帝國時的遺跡。我一直想看看古羅馬帝國的競技場嘛。」她愉快地說。「在羅馬帝國,第一個想到的大概就是凱薩大帝、羅馬袍以及勝利的桂冠吧?說起來,桂冠的月桂葉其實原本代表的不是勝利而是和平,還有點諷刺對吧?和平就是勝利。」華吃吃發笑。「不過提到和平,還有橄欖作為希臘女神雅典娜的象徵,同樣也是戰爭女神,看來和平與勝利的戰爭其實是一體兩面呢。」
其實月桂的桂冠有個很美麗的神話。被太陽神阿波羅追求的達芙妮不願成為愛的俘虜,最後在太陽神要追上她時,化成了一顆樹,也就是月桂(Daphne)。傷心的阿波羅只好摘下月桂葉編成桂冠戴在金髮上,讓月桂成為自己的榮耀。
……是個單相思的愛情悲劇呢。我聽完後只能如此回答。
華卻笑了一聲,「不只達芙妮,就連跟太陽最容易聯想的花朵向日葵,其實也是個愛情悲劇。愛慕太陽神的水精靈日日癡情等待阿波羅的馬車經過,祈禱阿波羅會回頭望她一眼,但太陽神卻始終沒有注意到她,於是到最後她變成了一株向日葵,目光卻永遠追隨著太陽升升落落。」
因此,向日葵雖然在東方也有熱情崇拜、在西方也有著沉默與虛假的愛等意義。
——就像一顆燦爛金黃卻溫度冰冷的太陽。她說。就這點而言,她作為俄羅斯的國花有點矛盾卻又很合理。一種永遠得不到的渴望。
不過如果可以,她用充滿嚮往的語氣低聲嘆息。我還是想看看匈牙利大草原的向日葵花海呢……
即使,那是一種沒有回報的單戀。
***
華開始會隨心所欲有一句沒一句的教導我有關於花的語言。我跟她說用說的我根本記不住,她就開始寫下文字紀錄——有的是紙本明信片,有的是航空信件,有的是電子訊息(那張信紙還沾上了蕃茄醬字還向右上歪斜,我看應該是她一邊吃義大利的瑪格麗特披薩一邊拿筆記紙寫的)。
「人類的文化真是個不可思議的東西。即使相隔千百里,也可能會衍生出類似的風俗文化。舉例來說蘋果通常有著禁忌的象徵:在基督教創世紀中,蘋果是原罪與混亂的起源;在希臘史詩中,特洛伊的滅亡也是起源於三位女神爭奪一顆金蘋果;而德國的格林童話裡,吃下毒蘋果的白雪公主就更不用說了。」
「不過即使如此,有時也會因地域性的不同,又衍生出不同的解讀方式。事實上即使是同一朵花,也會有看似截然不同的反意花語,但這其實就像是塔羅牌凡事都有正反兩面。蒲公英代表著遠行同時也代表重逢;桔梗花是永恆不變卻也是無望,因為沒有什麼是絕對永恆不變的;而上次提到的向日葵,在網路上你能查到的花語,一般都是熱情崇拜、勇敢追求想要的愛,但在希臘神話,向日葵是沉默者的單戀,有時,向日葵給我的感覺甚至是虛假的華麗。」
每一朵花都有著獨一無二的語言,一如每朵花都有著屬於它們的名字。
——而名字是刻印著一個存在的符號。一個人的人格與個性、一個人的特色與喜好,一個人的意志、理念、精神、外貌與靈魂,一個人的一生經驗、來自過去、未來與現在,架構成一個人存在的概念後被人所深知理解,濃縮成最短卻最強而有力的密語呼喚,就成就了那個人的世界。
同樣的,一個國家有著國花,一如每朵花都有著各自的語言。
「你看英國是紳士的玫瑰,德國人心思優雅纖細的矢車菊,法國看似浪漫輕浮卻對鳶尾聖女貞德情有獨鍾,義大利純真可愛如孩子般的雛菊--—找情人可以挑義大利人,但要結婚找老公還不如去找單身主義的德國人——日本有著精神美的的武士道櫻花,而台灣是孤傲倔強的梅。」
「很適合啊。『不經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不是嗎?」
「適合你個頭!台灣亞熱帶哪來的雪?你是看過寒梅著花未啊你說?」華很沒好氣。
……呃,這麼說好像也對……所以到頭來還是中國那裏傳來的嗎?「那中國的國花呢?」
「中國其實沒有訂正式的國花,不過一般而言都拿牡丹作為代表。雍容華貴。」
「嗯哼。了解。」
「不過我覺得很俗氣就是,就像中國人一樣俗不可耐。」華補了一刀。
「……你這是種族,不對,國籍歧視。」
華想了一想,「好吧,上海魔都跟香港除外,至少我認識的上海人香港人都還挺靠譜的。」她坦承。
這不是重點吧喂!
「嗯,我剛說到哪?喔對,梅花。其實好像很久以前曾經拿山茶花作為代表,不過那大概是清末開港什麼的時期了,後來國民政府來台,正式定梅花為國花,三蕾五瓣象徵什麼三民主義啊五權憲法啊之類的,還有梅花堅忍剛毅的民族性。其實我覺得這樣也好,山茶花太嬌弱了,你看茶花女不就和林黛玉一樣哼哼唧唧咳個沒完的病罐子?在西方,山茶花有個花語是:我的命運掌握在你手中。」
我想了一想,大概了解華的論點了。「我懂了,妳比較傾向自己掌握命運對吧?」——可是這樣就顯得不可愛。我沒敢說出後面的心聲。
華的笑聲從電話那頭傳來,有著幾分滿足愉快,她用歌唱似的呢喃低聲輕吟:「I am the master of my soul, I am the captain of my fate;我是我靈魂的主宰,我是我命運的統帥。我的命運山茶花掌握在我自己的手上。」
「這我知道,電影那什麼……《Invictus》那個南非總統有提過,」我飛快在鍵盤上打字搜尋,幸好網路救援成功,「不過妳是不是說反了啊?是I am the captain of my soul, I am the master of my fate才對。」
「靈魂是自己的,所以是主宰,至於命運是征服後才是自己的,用統帥比較合理吧?」我可以想像華在電話另一端挑起眉毛用理所當然的語氣說,「還有,其實這原出處是英國的一首詩,詩名就叫《Invictus》,拉丁文中『無法征服』的意思。」
「……妳這四年來讀外文都這樣隨隨便便改編別人的名言?」我嘴角抽搐。
「沒禮貌!我哪有隨隨便便!」華很憤怒地嚷著,「沒聽過二次創作嗎?」
……沒聽過。
我閉上嘴,很明智地決定不要多問什麼叫做二次創作。
***
「Forget me not.」
他說,一朵小小的勿忘草簪在少女的耳鬢上。她微微一笑,將回禮別在畢生摯愛的胸襟上。「粉色康乃馨。」
(我永遠也不會忘了你。)
***
那天課堂上曉薇(在分手後)第一次向我走來,我收拾課本的手微微一顫、心開始怦怦狂跳。這也許是個好徵兆,我暗忖著複合的可能性,有些期待曉薇跟我坦白前些日子的分手只是個惡作劇。
但是曉薇只是從背包中拿出了紙袋,像是發放作業似的轉交給我,微笑地什麼話也沒有說。
——任務完成,收工!打包回府結束。
我的心瞬間又被打回谷底。我低下頭,看了看塞到我手中的紙袋,那是華的押花書籤,有些上頭用娟秀的筆跡寫了段像是詩又像是小說的短文。我草草看過一遍,沒有任何受損,曉薇似乎很細心的收放進大型黃色牛皮信封紙袋包裹著。我又是難過,但更多的是不解。曉薇居然留著?
還給我的用意是什麼?
「這可是很重要的東西,你可要好好收著。」曉薇挑起了眉,就算是那模樣依舊是那麼可愛。「有幾張我很喜歡,可是我覺得還是問過你朋友再拿走比較好。可以幫我問問嗎?」
我沉默不語,艱難地點點頭。
曉薇依舊帶著神祕的微笑,我突然覺得她的微笑這麼蒙娜麗莎化,她以前有這麼難捉摸嗎?
「太好了,那記得順便幫我問,能不能送一張橘色的玫瑰書籤給我,要橘色的喔。」
橘色,是橘色的喔。她強調了兩次顏色,我悶悶地點頭,還不得不複說了一遍「橘色」她才滿意地點點頭。
「妳這樣要求……我怕她不高興?」
「不會,你只要跟華說我想要的是橘色的她就會知道了。」
……為什麼是橘色?一般玫瑰不都是紅色嗎?呃,這問題怎麼感覺有點眼熟?
我鬱悶地隨手把牛皮紙袋扔到書櫃上卻沒有夾回書裡。現在的我實在沒有心情去整理。這樣的舉動就像是收拾戀情,觸景傷神。我只能勉強地擱置在一旁,等平復後再做處理。
不過我還是沒忘了曉薇的要求。只好懷著複雜的情緒等著華上線。
華的反應也很奇怪,她先是沉默會些,然後淡淡地問哪幾張。我聽不出語氣是不高興或否。我也不敢多問,只好照實回答。
「我看看,」我低頭看著幾張曉薇挑出來的,「……楓葉的、還有透明葉脈書籤那張、還有一張是寫著什麼勿忘我跟粉紅康乃馨短文的那張。」
「那張?」華的語氣有點驚訝,她停頓了一會:「……她喜歡的話,就送她吧。」
「沒關係嗎?」
「嗯。如果是這幾張的話,沒關係。」
「……她還問妳,下次能不能跟妳要一朵橘色玫瑰的書籤?」我滿頭霧水的逐字重複曉薇的叮嚀。「她說要橘色的——」
華驚訝了好一會,然後出乎預料,視訊那頭還來了溫暖柔和的笑聲。「請轉告她,如果她不介意,我很樂意送她。給我她的FB吧。」
……等等,這是什麼意思?我有點驚悚。這是什麼轉變!我錯過什麼了嗎!
「沒什麼意思,朋友的朋友就是朋友,FB不就是這麼一回事?啊對了,如果你收到第二封的明信片,幫我轉送給她好了。」
「啊?」
「沒什麼,只是我覺得比起你,更適合收下那封信的人是她。」
我滿頭大霧。她們是在用摩斯密碼還是一種只有女生才懂的語言在溝通嗎?
「呿,你們男生不懂就算了。」華按下結束通話鍵。
這什麼態度啊喂!
***
「華說可以,她還說要加妳FB和Skype好友,這是她的帳號。」
隔天課堂下課鐘響同學們收拾包包,我起身往曉薇的座位走去。她用預料以內的表情微笑迎接我,整理上課偷畫的系上營隊活動用的名牌(款式就跟在她脖子上掛著「美宣」相似)她伸手撥了下散落的頭髮才接過我手上的紙條,「謝謝。」
就這樣?
我連忙拿出夾在筆記本中的幾張書籤,「這是華說要多送給妳的。她還說如果妳願意給她住址,她會寄明信片給妳……妳可以在Line留言給她。」
「好喔。」
「……她說她會送妳橘色玫瑰。不過要是她找到更適合妳的,也許會換別的花,希望沒關係。」
「當然沒關係!幫我跟她說聲謝謝、啊,我看我加她好友時親自跟她說一聲好了。」
……沒別的了?
我眼神死了,我的前女友笑吟吟的望著我,眼神說是溫柔不如說是憐憫關懷,像是母親看著孩子一樣,我覺得我自尊有點受損。「好了,別想太多。我現在過得很好。」
——媽的,可是我過得不好啊!我很想哭,很想大吼,這分手宣言實在太讓人無言以對,我完全不懂我為什麼被甩。我做錯了什麼了嗎?
「不對,」曉薇搖搖頭,「不是你,是我。還有如果真要說你有錯的話,那應該是……你還沒認清你的心。」
我的心?
我想起了我們分手的那日,白色情人節的玫瑰,曉薇說過:不懂愛的心。
白色的玫瑰,我腦中靈光乍現,那天曉薇送我的是白色的玫瑰,華也問過我收到的是什麼顏色的花,而現在曉薇向華指定要的是橘色的玫瑰……
這麼說來……我和曉薇告白的那天,華也送我了玫瑰,黃色的。
白色的玫瑰,橘色的玫瑰,黃色的玫瑰。
「我……不懂。」
……我按著頭,開始覺得痛了起來。我覺得我好像個白癡,連疑問點都無法好好表達,簡直像個智障一樣。
曉薇笑了笑,「沒關係,你會懂的,華會教你啊。等你找到四葉草的第三片葉子,你就會明白了。」
她低頭拿出一枝紅色原子筆和一張像是寫生日祝福的小卡上畫出了一朵花,看重重疊起的花瓣模樣大概是玫瑰,她在紅玫瑰圖案下又寫了一句話:「薔薇之下(Under the Rose)。」
她將小卡塞到我的上衣口袋,拍了拍肩膀,「給你一個提示,去問問華黃色的玫瑰還有這句話的意思,你就會知道了。」
她笑嘻嘻地收拾完話好的營隊名牌小卡,接著她就這麼眨了眨眼,不給我回話的餘地,轉身就走了。
我感到一陣胃痛。
因為我發現,曉薇的說話方式和言行舉止,越來越像華那傢伙。
***
「——玫瑰的顏色?當然有差。」
「不都是玫瑰花?代表著愛?」
「那你為什麼不說,愛也有很多種?熱戀的、想分手的、青澀的、成熟的、友情的、親情的,你怎麼知道對方對你的愛是哪一種?」
呃,好吧,這點我無法反駁,所以算她得分了。
「所以……就用顏色區別?」
「賓果。」
老天,各種花種的花語,再加上顏色的排列組合,是想殺死誰啊?!
「所以說不同顏色的花也會有不同的含意:例如玫瑰是愛,而不同顏色的玫瑰又是不同的愛。紅色是熱戀、粉色是初戀、橘色是友情、紫色是魅惑、而白色……是無知的純潔。」
「無知的純潔?」
我狐疑地重複,華嘆了一口氣。
「我想,用Innocence這個詞最為貼切了吧?」
「呃……」
「不是我要說,你的英文能力真的要加強。你英文到底重修過了沒啊?」
「要妳管!」
她幹嘛應要戳到我的痛啊!我英文就是差到被當……好吧忘了交幾次作業也是我自找的。
「那曉薇那時送我白色玫瑰又是什麼意思?」
「嗯……白玫瑰嘛,純潔,無知,像小孩子一樣,不懂事。」
我怒。「妳說誰像小屁孩一樣不懂事啊!!!」
「聽見自己是小孩子就生氣的人才是小孩子。慢著我剛剛有先提到小屁孩嗎?是你自己對號入座別怪我。」
妳……我噎住,忿忿不平。啊啊,為什麼我老是說不過華這張利嘴?
「因為我說的都是真相。」
華懶洋洋的回答。我一度氣得說不出話來。最好是啦!
「所以她覺得我太幼稚嗎?」這太沒道理了!我哪裡幼稚?!比起其他北七的同學,我超級成熟好不好?
華也不高興了。「我又不是曉薇,我哪懂她的心。你幹麼不直接問她啊?」
……暫停一下,倒帶,「妳剛剛說什麼?再說一次?」
「你去問你前女友分手的理由幹嘛問我我又不是你前女友——」
「不是這句,上一句,原字原句的重說一次。」
「我又不是曉薇。」
「下一句。」
「你到底想表示啥啦!」華不耐煩地打斷。
我猛吸一口氣,「妳剛剛說妳哪懂她的心在想什麼,不懂愛的心?」
「啊?啊,是啊。不懂愛的心也可以算是白玫瑰的花語,這是最初維多利亞花語版的,你怎麼知道?」
「……曉薇告訴我的。她說我不懂愛的心。這又是什麼意思?」
「嗯……就是不懂愛的心的字面意思。」
有問跟沒問一樣,妳們這群女人就不能給我一個答案嘛!
「那橘色的玫瑰是?」
「熱情,或友情。」
……所以意思是曉薇想跟華做朋友嗎?我脊椎竄起了一股寒意。
「那,黃色的玫瑰是什麼樣的愛?」
話說出口我就尷尬,用愛形容朋友似乎有些怪怪,畢竟我和華認識這麼久,我們從來就不是那種粉色關係。她那時送我黃玫瑰的用意到底是什麼?我始終搞不清。
「這個嘛……有點難用言語解釋……該怎麼說呢……就是……」
華含糊解釋,我覺得氣氛有點不對勁,可是又不知道為什麼。我最後還是先沉不住氣的先轉移話題。「那『在薔薇之下』又是什麼意思?」
我緊張翻弄著曉薇給我的小卡,「Under the Rose,這是什麼片語嗎還是俚語?」像是下雨下阿貓阿狗那種嗎?
「……請別告訴我,你沒看過達文西密碼。」
華的語氣有點絕望。「薔薇之下,英文的意思就是被隱藏起來的秘密。」
達文西密碼,好吧我改天去圖書館找找看,等等,直接看電影算了。我暗自記在心中的備忘錄上,順便提醒自己搜尋引擎一下黃玫瑰的用意,老天我的清單也越變越長了吧我說!「除了玫瑰以外,別的顏色的花也有不同意思嗎?」
「當然有啊。例如,白色、藍色和紫色的風信子分別代表著美麗、堅定、道歉或是原諒。就像之前提過的分離和重逢的蒲公英一樣,道歉與原諒也是一體兩面的概念。」
我想了想,「康乃馨也有嗎?」一般母親節送的都是用紅色,白色的話是指母親已歿,可我記得曉薇拿走的那張書籤上寫的是粉色康乃馨?
「紅色康乃馨除了表示母愛,其實也有另一個維多利亞版本的花語:我心碎了;白色是甜美可愛;粉紅色康乃馨,我永遠不會忘記你。條紋康乃馨,是我無法跟你在一起——」
條紋康乃馨?這什麼花色啊?
「就是白底、花瓣邊緣有點鋸齒條碼狀的紅邊。」華簡短的解說,「至於黃色——」
通話那頭突然欲言又止,我不禁好奇起來,怎麼每次遇到黃色她就不說話?
「黃色是什麼?」
「——輕視。」
她抿了抿嘴,百般不情願的吐出答案。「或是你讓我感到失望。」怎麼好像黃色的花都是負面之類的情感?
「說到顏色,這倒讓我想到了鳶尾花。」
華巧妙地避開我對黃色玫瑰的追問,「鳶尾花上次說過是彩虹女神Iris的化身,你知道人體的虹膜英文叫什麼嗎?」
「……給我三十秒我Google一下!」
「Iris Patterns,字面上直翻的意思就是鳶尾彩色的圖騰。」
可惡,她就不能多等我三十秒嗎!
「眼睛是靈魂之窗,接收到訊息的七彩世界,正是鳶尾的圖騰。」
——哪,在你的眼中,你所描繪出的圖騰又是什麼樣的鳶尾訊息?我很好奇。
華沒頭沒腦的拋出一句,在我耳裡聽起來像是哲學的呢喃,接著以一聲悠長的嘆息將通話化為漫長的沉默。
***
第二封明信片寄來了,華要我轉交給曉薇的那張,黏貼著紫色的穗花書籤。
上頭只有一句話。
我似懂非懂,隱隱好像明白了什麼,但在掌握成形的最後一步之前,又想不起來了。
我迷迷糊糊地拿給曉薇,她苦笑接下,點了點頭。「謝謝——我收下了。」
『請接受我的紫色風信子。』
(我接受你的道歉。)
***
03、來自我的三色堇
——結束了。
雖然難以言喻,不過我與曉薇之間,似乎,不,是已經——正式地結束了所有可能性。
我原以為我會很難接受事實,但是卻比我想像中還要快的適應了這樣的結果。
果然時間還是最老套的良藥吧?
分手後的尷尬最後麻痺然後平靜,雖然覺得老套,但是老實說習慣了後,就不覺得有那裡奇怪。
我們還是朋友。
從情人演變成朋友感覺有點奇怪。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從情人分手但還是能維持朋友聯絡的關係,我原先以為這種關係是種偽善。那有人的感情關係認知能個這麼快就能切換的?我一直無法理解也無法想像。
但是話說回來,班上也不是沒看過幾對班對,有恩愛長久的也有分分合合不斷,也有分了再也沒復合的,雖然分了但是大夥還是給一起上課一起跑活動,頂多其他同學在他們面前會嘴巴閉緊一點,裝做什麼事也沒發生小心不要踩到地雷。
不知道曉薇那邊營隊籌備開會時是不是這樣的氣氛?
我是第一次親身戀愛,對,沒錯,第一次。第一次告白交往與失戀,所以我也無法用情場老手之類的過來人經驗來思考眼前複雜的無解難題:誰知道失戀後要怎麼重新建立關係?
我和曉薇之間,形成了新的微妙的平衡。感覺就像是,化學反應式那樣,已經取得了新的化學平衡的感覺?
(謝謝,我知道我的比喻很爛,你不能指望一個理工組男生有多少詞彙能形容)
咳,總之——我和曉薇的情況比較像是,打從一開始就該只是朋友,現在只是回歸原有的軌道,這樣有點違和感的自然讓我困惑,卻又似乎理所當然。
曉薇沒有因為分手而躲避我,她的態度甚至落落大方到讓我有種錯覺,彷彿我們從來就沒有戀愛交往過,我們的相處讓我感到迷惘又說不出哪有不合常理。
另一個可能是,我失戀的心情被其他事物分散了注意力。
***
「怎?你找我?」
華上了線,我嗯啊一聲。大概察覺的我的語氣不對勁,華感到警覺,「怎麼了?發生什麼事嗎?」
「嗯。華妳還記得高中那個……陳同學嗎?」
「嗯?不就跟隔壁班那個誰是班對,不,是校對,後來跟女朋友兩人一起考到中部大學的那個?」
「他過世了。」
華沉默片刻。
「……這麼突然?」
「車禍。」
「我想也是。」
華低低地說。
「說吧,事情的經過。」她嘆息。
我開始慢慢的把所有事發細節一一敘說。發生事故的日期時間、哪個同社團的同學第一時間被通知、誰轉告給其他的親朋好友、事發經過……其他學校的誰去探望昏迷不醒的他、高中老師也知道了、誰折了紙鶴寫了小卡替他集氣,但最後他還是沒贏過死神的拔河,就那樣還是走了。
華靜靜地聽著。這個時候她是個很好的聽眾。
「生命的可貴在於它隨時會死亡。」
「你這話好像很有道理。可是我又說不出什麼道理。」
「別把我跟那些假文青混為一談。」
「……至少我覺得筆FB上那些假文青有深度多了。至少會讓我覺得像是什麼嚴正法師或是聖人之類的名言那樣。」
「鼠尾草。」
「什麼?」
「聖人。英文其實就是鼠尾草。Sage。」
……可以請妳不要這麼跳痛好嗎?想到什麼說到什麼。
就連同學朋友死了也在談亂花。
「如果是妳,妳會送死者什麼樣的花?」
話一出我就後悔了,自己的語氣不太好,兇惡,遷怒,意識到我簡直是在將我心頭的沉痛鬱悶焦躁全部發洩在華的身上。「抱歉,」我囁嚅的說,「我不是故意要--—」
「不打緊。我知道。」
華溫和地說,語氣貌似也有在反省歉疚,還反過來安慰了我,「東方也好西方也好,其實還是避諱著死亡地話題,就連花語也鮮少與死亡有關。一般都會送象徵著純潔的花,像是白玫瑰或是百合。不過……」
我嘆了一口氣,「不要緊,說吧,我知道。」
華苦笑,「古時候為了掩蓋屍臭或預防疾病,會在棺木裡放些有潔淨作用的香草,像是鼠尾草,和迷迭香。尤其迷迭香……又有記憶的象徵。」
這我記得,上次在義大利羅馬那時有提過,什麼莎士比亞說的。
「除了潔淨,也有緬懷與死者的記憶用意……是這樣嗎?」
「沒錯。如果真的要聯想到死亡,日本倒是很常見用一種花來象徵。也就是彼岸花。」
「彼岸花?」
「彼岸花、幽靈花、地獄花,又叫落塚紅、曼珠沙華,或是紅色石蒜,俗名Red Spider Lily,因為它的形狀就像是蜘蛛一樣,顏色又鮮紅妖異,就像吸食了死者的鮮血。再加上它開花時葉子都會凋零,長出葉子時又還沒開花,就像注定被拆散的戀人,輪迴也不得相見,所以被賦予了死亡、對死者的思念、分離、悲戀等等不吉祥的意涵與象徵。看過地獄少女嗎?那種妖豔的紅色的花,就是彼岸花。」
「東方相傳,這花開在黃泉忘川彼岸,是死者們不願遺忘的生前記憶,接引著亡者們前往幽冥之獄的彼岸花,又被稱為『火照之路』,亡者們踏著這緋紅來到黃泉路。」
「真的有這花嗎?我是說,現實中,一般而言這麼不吉祥的花,真的有花農會種植拿來賣嗎?」我問。
「種植我不清楚,但是我知道金門那裏好像不少野生的。雖然我也沒親眼看過,是聽朋友說去那邊玩有看到。」
華沉默了會。
「告別式什麼時候?」
「下星期一。」
「我趕不回去,也應該送不了花,雖然想請你幫我買花但好像太麻煩你了,還是說……你願意在告別式上幫我唸我的告別信嗎?」
「好。」這我行,我答應道,「你寫好傳一份檔案給我吧。」
***
華還真的寫了,她寫了一封說是信還不如說是首詩的告別,文字簡潔卻情感真摯,與其說是一封她送給過世朋友的信,不如說更像是她為了安慰被留下的生者,所追思有關那人的回憶。
不要逃避、不要遺忘!
華總是這樣,赤裸裸地挖出我們最深最真實的情感,她從不懂得在這場合虛偽的安慰嗚呼哀哉節哀順變,不,她會狠狠挖出那些回憶,痛的讓我們喘不過氣,卻不准我們移開視線——請正視我的死亡,然後讓我陪你好好痛哭一場吧!她總是冷靜的懇求,眼神總是太過真摯直率讓人無法直視:是啊,為什麼不呢?我們有悲傷的權利,不是嗎?為何要節哀?
——但是為了我自私的心願,我希望妳為我哭泣後,還能重展笑顏。
我盡可能地用抑揚頓挫的語氣,不呆板地朗誦了信上的詩。
死亡、思念、回憶與遺忘、友情、深刻的愛情、悲傷……我的腦海試圖將混亂的情緒語言化,卻不像華那樣擅長。英年早逝,又一朵青春的花還未盛放便已凋零。雖然有些老套,但此時此刻這是最貼近我的心情我的極限了。
我唸完華的信,摺起紙來,看著把臉埋在手帕中的女孩,她被男友的母親抱入懷中一起痛哭失聲,我把印出來的信紙交給她,「這是華寫給妳的,希望妳能……感到一些安慰。」我不知道華這麼做會不會是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可是回去後我開始深思。
如果是我,我會用什麼樣的心情?我希望死後能為身後所愛的親友們都能獲得拯救。而要是我真的不幸走了,我最割捨不下的女孩會是誰?
我發現,站在家屬旁那個位子哭泣的女孩,絕對不會是曉薇。
***
I dreamed I was missing, you were so scared
(我夢見我消失了,妳如此驚慌失措)
But no one would listen, 'cause no one else cared
(但沒人仔細聽,因為沒人在乎)
After my dreaming, I woke with this fear
(夢醒之後的我,恐懼仍揮之不去)
What am I leaving when I'm done here?
(若我真離開了世界,到底該留下什麼?)
So if you're asking me, I want you to know
(所以如果你問我,我會告訴妳──)
「那你覺得會是誰?」
我抬起頭,一時之間沒注意曉薇的問題。我正專注地坐在星巴克裡,聽著店裡撥放的音樂發呆,Leave Out All The Rest,聯合公園(Linkin Park)的曲子。難得我也聽得懂英文歌詞。
「什麼?」
「如果是你,你覺得站在那個位子哭泣的女孩會是誰?」曉薇重複。
我抬起頭,不太知道該怎麼回答曉薇這個問題。她挖了一口星巴克買一送一的星冰樂,含著湯匙耐心等著我的答案。
我想了一想,「我不知道。」我坦承。
「真的嗎?」曉薇歪著頭。
「好吧,其實有想過一個人……但我覺得她不適合哭泣的舉動。」我再度坦承。
曉薇發出了可愛的哼聲,「這還差不多。」
……我幹嘛跟前女友討論這個尷尬的問題,超級尷尬啊。
「妳不會吃醋嗎?」
「吃醋?誰?華嗎?」
慢著她為什麼自動代入華?!
「幹嘛吃她的醋?一點也不會啊——啊!」曉薇一臉恍然大悟,「她該不會還在為那朵黃玫瑰感到抱歉吧?我都已經說了我收下她的紫色風信子了啊……」她好像很困擾似的,一個人說著我聽不懂的話。
……還在為那朵黃玫瑰感到抱歉?「這是什麼意思?」
「咦?華還沒告訴你黃玫瑰的含意嗎?」曉薇錯愕地放下湯匙,我搖了搖頭。每次都忘了Google的我到現在都還沒搞懂這兩個女生到底在打什麼啞謎。「——黃色的玫瑰到底有什麼用意?」
「嫉妒,不忠,小三。」
……呃。
我是不是聽到什麼了不得的東西?
「我跟華不是——」
「這話我聽過很多次了啦,我知道!」曉薇擺了擺手,臉上盡是無奈,「我真的沒有在吃醋。好吧,我有,一開始啦,但是我還沒任性到不准你跟所有女孩子聯絡……所以我之前都沒抱怨啊耍小性子,不是嗎?」
……我的心臟負荷不了啊,小姐。我抹了抹冷汗,覺得好像從鬼門關前繞一圈回來,「所以?」
「所以?什麼?」曉薇居然回我一頭霧水。
「我還是沒搞懂哇?!當初我們分手的理由。」雖然已經釋懷了可是還是想搞清楚。黃玫瑰、薔薇之下、什麼四葉草的第三片葉子、不懂愛的心……跟我們分手的理由有什麼關係?
「這麼明顯你還看不出來?」
「……」我無言。
「算我笨,不能直接給個答案嗎?」
「不行。」
「……」我不想說話了。
曉薇抽了張面紙擦了擦嘴,「不過給個提示倒是可以。」
「你知道薔薇之下的東西是什麼嗎?」
「會是什麼?」我反射性的問回去。
「還能有什麼,」曉薇咯咯笑,像是覺得怎麼有這麼可愛的問題,「當然是愛(薔薇)本身啊。」
——薔薇守護的秘密就是自身的愛。
我沉思著曉薇話中有話的涵義,像是要拆解謎語才能得到密碼,打開盒鎖的鑰匙就鎖在盒子裡;秘密的訊息,我腦中一閃,好像頓悟了什麼,鳶尾的圖騰、花的密語……卻又差一步模模糊糊,無法概念成形。
「那就慢慢想吧,沒關係。這東西可是要自己領悟才行,別人是沒辦法告訴你答案的。」
曉薇拍了拍手,「對了,那女孩最後呢?」
「啊?啥?」
「你們過世的高中同學的那個女朋友,她怎麼樣了?」
「……我不知道,我也不太敢問她最近心情怎麼樣。」不過想也知道大概不太好吧。這種事誰敢直接問。
「你還記得上次我跟你拿的那個小說書籤嗎?」
「啊?哪個?寫著什麼勿忘草康乃馨的那個?」
「你知道勿忘草的名字由來嗎?」又來了,故事時間。只是現在換成曉薇,「很久以前呢有一名騎士和他的愛人一起沿著河散步。騎士看到了山谷邊長出了一朵可愛的藍色小花,想要摘下來送給愛人,結果卻失足跌入河中。在被河水沖走之前,他奮力地把小花束擲向愛人腳邊,大喊著『勿忘我!』……這句Forgetme not的遺言就變成了這朵藍色的小花的名字,也就是勿忘我。」
曉薇一邊敘說著,我半是思考半是分神的聽著那首聯合公園的Leave Out All The Rest。When my time comes, forget the wrong that I've done... Help me leave behind some reasons to be missed......
「……我呢,第一次聽到這故事時只覺得這騎士死法有點笨,居然採個花也能掉進河裡,也未免太不小心,可是現在一想,重點其實是在那騎士溺水前將花束扔向戀人時,是帶著什麼樣的心情?害怕?恐懼?悲傷?擔憂?我想,他害怕的不是自己即將死亡的事實,而是害怕他的戀人無法承受他的死亡,所以希望戀人能走出悲傷好好活下去,卻又不願被戀人遺忘……所以不說『如果難過那就忘了我』,而是懇求『不要忘了我』:即使往後妳有了新的戀情,也請記得曾經愛過我,然後當妳不再悲傷時,請在想起我時也能露出笑容……」
Don't resent me, and when you're feeling empty...Keep me in your memory, leave out all the rest......
「你不覺得這是很深刻的愛情嗎?很引人深思的想法,我們無法得知死者的想法,只能推測還活著的人的感受,但是反過來……如果,現在預設立場,站在死者的角度,如果今天離去的人是你,你希望留給身邊的人是什麼樣的心情?」
「——你要怎麼傳達出去?」
Leave out all the rest.
我說不出話來,我看著難得長篇大論的曉薇,她的語氣簡直就跟被華附身一樣。一陣恐怖的情緒湧上我的心頭。
曉薇起身,把托盤放到回收處,「如果是你,你會把花扔給誰?」
「……問一個目前沒有女朋友的人這個問題,好像沒意義啊。」我終於找回聲音,有點苦澀的開口。
「少來,」曉薇轉回來露出美好的微笑,瞬間又恢復成以前我認識的那個她,我鬆了一口氣,「你只是還沒發現,不,是不敢承認罷了。」
「承認什麼?」我疑惑皺眉。
「承認如果你走了,你心中一閃而過會放心不下的、那個收下你手中勿忘草的女孩……最後會用滿滿的粉紅色康乃馨來回答你的那句『勿忘我』吧。」
—--我永遠也不會忘了你。
我僵直身體,為什麼曉薇猜出我腦海中的人選?不,為什麼我會下意識地想到華?華明明就是朋友、又不是那種關係……
「我去跟華說一聲,如果她想要,我就把那張勿忘草書籤還給她,讓她轉送給你們那個女同學。」
我猛然抬起頭,「什麼?可是——妳不是很喜歡那張書籤嗎?」我結結巴巴的問。
「是很喜歡啊,」曉薇從善如流地回答我,「——可是比起我,我覺得更適合收下那封信的人是你們那女同學。」她笑了出來。
我愣愣地看著她的背影,為什麼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可以說出同樣內容的話?我開始感到混亂了。
「對了,你收到華的第三封明信片了嗎?」
「呃?嗯,還沒。應該快了。」我腦海還一團渾沌,糊裡糊塗地回答曉薇。
「是嗎,如果有收到也讓我看看,我很好奇她又寫了什麼。」
「嗯。」我含糊的回答。
其實收到了,只是不知為何我並不想分享給曉薇知道。
***
『—--來自我的三色堇。』
這一次的內容更簡短,甚至根本毫無重點可言。雖然如此我卻仍不太樂意讓曉薇看到,好像這明信片明明就是僅屬於我們兩人之間隱私的通訊。
這種心情是什麼?理解不能啊。
我來回翻轉著明信片,正面反面都看了好幾遍,還是搞不清楚這封明信片寄出時華想表達的內容。
來自我的三色堇,沒頭沒尾的,超級難懂。
我把明信片依照時間歸類,順便把書籤收好,才發現我已經可以釋懷面對那些曉薇送回來的書籤不會感到傷懷。我思索很久,終於把擱置在一旁很久的書籤一張一張夾回書本裡,順便整理書架。
把一堆原文書都搬出來才發現了有一束被壓爛在角落的「花」。是用色紙折成一小束的康乃馨。小時候母親節常折的那種。
我什麼時候有這種東西的?
想說爛掉了就正要丟掉,猛然想起那是華最後一次在出國前那天送的。
***
——那時的我看著紅色的、和白色的邊緣有紅色條紋的交錯纏繞在一起。康乃馨不是母親節才送的嗎?我在機場送機時百思不解地收下了。
「我要去離開去旅行了。」她突然說。
為什麼?我驚訝地問。
「因為,」她停頓了一會繼續說,「你聽不見這花的密語。」
***
我把皺成一團地康乃馨拆開來。發現紅色跟條紋色紙的背面分別寫著兩種不同的句子。
My heart breaks.
I can’t be with you.
***
—--妳為什麼那麼喜歡花?
—--因為每朵花都有著一個謎題啊。就像是拼圖一樣,解開謎題就能發現一個密碼,拼湊起來便是一個千言萬語,卻盡收藏在一花一世界中。
—--不懂。
—--這就像是塔羅牌,一張牌有著核心概念,依解讀角度不同就會有著很多意涵,例如倒吊的男人或許是痛苦的犧牲,或是無徒勞功,可是反過來說逆位也就是苦盡甘來的意思……
—--呃哼……
—--既是一也是全。一朵花就是一個世界。千言萬語,盡在其中。
剎那間,我終於把那塊缺失的關鍵拼圖湊上。
***
我猛然翻開所有押花書籤,一張一張攤開在地上排列:四葉幸運草的四個祝福,希望(Hope)、信心(Faith)、愛(Love)、與幸運(Lucky)。桔梗不變但其實是無望的戀情。薰衣草等待成空。滿天星真心的愛如此不可或缺卻只是配角。紫丁香,初戀的悸動與光輝的暗戀。
隱藏在薔薇之下的秘密,就是四葉草的第三片心型葉子,也就是薔薇本身,的,愛。
「一朵玫瑰就是一朵玫瑰就是一朵玫瑰。」她寫,「而一朵紫丁香(初戀的悸動)就是一朵紫丁香(光輝的暗戀)而非丁香花(我愛過你只是你不知道)。」
『勿忘我(Forget me not)……並請接受我的紫色風信子(道歉)。』
原諒我……她將紅色康乃馨與條紋康乃馨遞向我。我心碎了,我無法跟你在一起。
失手將手中的書摔落。夾在紙頁中的書籤紛紛飄散。我突然意識到有點心冷,事到如今才發現,自己犯下何等愚蠢的大錯。
我到底傷害了華多久,才發現這這隱藏在花朵中的暗戀……
***
04、我已曉知杜鵑花的喜悅
「你可終於發現了嗎?」
我在一片思緒混亂地衝去找曉薇,曉薇一邊吹著用廣告顏料塗到一半的營隊海報用我早就知道了的語氣了然看著胡言亂語的我,可惡,她為什麼可以這麼鎮定!
「妳……什麼時候……早就知道了嗎?」
我語言組職能力喪失,說話顛三倒四的追問她。
「一開始就知道了,女人的直覺是很準的。」曉薇嘆了一口氣搖搖頭,「早在一開始我看到押花書籤就懷疑了,那時我不是全部拿回去了嗎?我一張一張的看、一張一張的查花語……等我了解了鬱金香和黃玫瑰的意思,又聽到你說過以前每年都會收到瑪格麗特時,我就確定了。」
「鬱金香?」我結結巴巴的問,瞬間想起了華在我跟曉薇告白的那個情人節先送我的那顆鬱金香球根。她後來才回收回去換成黃玫瑰。
「你還不懂嗎?鬱金香就是華對你的愛的告白啊。」
曉薇淡然鎮定地繼續剪著壁報紙。「那瑪格麗特呢?」我喘著氣質問。
「暗戀的少女心啊!數著喜歡我不喜歡我的花占卜,每年的情人節她都送你瑪格麗特,是表示她對你的暗戀。」
「黃玫瑰?」
「嫉妒我,成了第三者,沒錯。」曉薇抬起眼看著我,「你沒發現,所以她送你心碎的紅色康乃馨,跑去出國自助旅行大概是想讓自己療癒情傷,這段期間她大概是平復下來決定要放棄單戀,所以才寄給你蒲公英,打算在遠方祝福我們,只是沒想到在那之前我們分手了。你想聽實話嗎?為什麼我決定要和你分手。」
事到如今還有什麼不能聽的。「說。」我憋著一肚火氣,對於曉薇一直不肯給我理由這件事耐性也快磨耗完了。
「因為我發現,其實,我們根本沒有想像中的喜歡彼此。」
曉薇簡短的回答,所以我才送你白玫瑰。她又埋著頭繼續剪紙,我不確定,但是我似乎看見她難過沮喪的表情,甚至懷疑她眼角餘光是不是閃爍著淚。對此我本來要爆發的怒意也瞬間洩氣,因為,我發現,她說的是事實。
「不懂愛的心。」
「你一直沒發現,不過我也沒資格說就是了。我們是喜歡彼此,但僅止於喜歡。也許一開始的確是有點心動,但是交往一陣子後就沒有那種感覺了。就算交往下去,也只是因為,我們沒有分手的理由,變成一種責任或習慣,沒有激情與心動,看是恩愛美好,卻像荼靡花一樣,這段感情再走下去也只是衰亡。看是我先移情,還是你先別戀,既然都不是對的人,那不如分手,把緣分留給真正不該錯過的人。」
「……你愛過我嗎?」
我唐突開口,突然平靜了下來,冷靜地詢問我必須理解的一個問題。
曉薇思索了片刻,「我想,應該是有的吧,至少我曾經以為那是愛。可是那並不是,因為,在我思考要不要放手時,我發現我並不是心痛,只是自尊心作祟的些微的不甘心罷了。」
但是就朋友而言,我愛你,但那就像朋友們會關心對方的幸福一樣的大愛,我也希望你能獲得幸福,華也是。
「……謝謝。」
我深呼吸,點點頭,慎重的道謝。轉身步出曉薇的房間,我穿上鞋子。
已經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了。
「不客氣。」
曉薇在我身後回答。她用那以往我所熟悉的溫柔甜美的笑容目送我,「祝你好運。」
我會的。我搖了搖手上的四葉幸運草書籤,當作回答。停在第四面葉子上的幸運瓢蟲會帶給我好運的。
***
『一朵玫瑰(紅)就是一朵玫瑰(白)就是一朵玫瑰(黃)。』
這是某個我沒聽過的詩人——葛楚.史坦(Gertrude Stein),華在書籤上寫著詩詞的出處,「意思是事物只是他們原本的樣子。一朵玫瑰就是一朵玫瑰。也只是一朵玫瑰。」
我看著文字,對著花朵圖案的書籤笑了起來。
笨死了,華。即使不同顏色,追根究柢起來,不都也是愛(玫瑰)嗎?
不管是熱戀的,還是還過於無知單純的心而無法理解的,又或者是那嫉妒不忠的,不也全都是「愛」嗎?
不過……好像稍微了解了啊。
這朵解語的,華(花)。
***
「——你有收到我的三色堇嗎?」
華問。她納悶的語氣透過耳機傳來,不解為何我還沒收到應該到達的三色堇明信片。迴響在我耳中的聲音明明從未改變,我卻彷彿聽見了以往我不曾聽見的心聲。
(你有收到來自我的思念嗎?)
我呼了一口氣。故做鎮定。
「妳從哪寄的?」
華電話那頭安靜了一會,不像是沉默,倒像是華愣一會才吶吶開口。「……我人還在義大利啊。」她的語氣難得有些不確定地期待。
義大利,我鬆了一口氣,放心地微笑了。義大利的三色堇傳統花語是思念。「我還以為模仿《馬德里不思議》的歌詞,跑到西班牙去了。」
所以用鵝毛筆寫了封信給你——我忍不住鼻哼著歌詞。淺灰的紙裡夾了朵三色堇,你知道它的花語,簽上名,我繼續一個人遠行。提到遠行兩個字我就忍不住笑了起來,遠行,蒲公英。
「其實本來想去,不過路不順,是說南義大利以前也給西班牙的統治過就是了,早在哈布斯堡的繼承戰爭……」
聽著華難得糊里糊塗的胡言亂語,我低低笑了,連我自己都訝異著我不知道能如此的溫柔。
「好吧,那我就等妳的三色堇寄來吧。妳還寄了什麼?」
「……我下一站是不列顛尼亞。」
「英國?」
「你知道?」華很詫異。
「我玩過世紀帝國。」我笑了,接著琢磨了好一會才繼續說,「問妳一個問題?」
「請問?」
「每次都聽妳說各種花的故事,可是好像沒聽過妳說過你喜歡什麼花?別跟我說妳都喜歡。」
「為什麼不行?」
「少來,妳喜惡分明哪有這麼博愛,一定有特別偏心的。妳喜歡紫色對吧?」
「……繡球花。」
「有什麼特別含意嗎?」
「善變、冷淡、你這驕傲的傢伙、強烈的愛,還有團聚。」
嗯。原來如此。
「很奇怪嗎?」
「不會啊,很有妳的風格。」
「是嗎?」華的語氣有些悶悶的。「不過,繡球花的顏色是因為土壤的酸鹼值不同,而不是因為亞種不同的緣故。」
「所以?」
「所以我喜歡它那難以捉摸的個性。看似善變,但一旦了解到它的本質,才會發現其實它才是最有原則的人。附帶一提,在日本,繡球花叫作紫陽花。」
「果然跟紫色有關。」
我得意地笑了。
***
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
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Remember me to one who lives there,
For once she was a true love of mine.
「Scarbougher fair,」華唱,「史卡博羅市集,啊,我愛英格蘭的民謠。像是《綠袖子》,還有這首《史卡博羅市集》,雖然我覺得能做到歌詞內容的人真的有病,要不就是那個女人有著嚴重被虐傾向,不過我很喜歡歌詞的優美文筆和押韻。」
荷蘭芹、鼠尾草、迷迭香、百里香。
我是你的、可靠的力量;記得我、想與你共築未來的勇氣。
「不用針線接縫縫製一件亞麻衫、還要到終年不下一滴雨也沒有泉水的枯井洗乾淨、然後在一塊沿海的沙地用羊角耕種、用皮革製成的鐮刀收穫……這些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居然還說是不超過一顆心的要求?要完成任務才能確定妳是不是真愛——是我才不幹呢簡直神經病。」
以往我會說是我也不幹,太麻煩了。可是現在我卻好像能明白那男子的心情。不斷不斷的試探,渴望對方能一道一道解開謎題和關卡……這點其實華也一樣。也許她只是還沒有意識到而已。
「《史卡博羅市集》(Scarborough Fair)是真實存在的,中世紀以前確實有這麼一個城鎮,舉辦這麼一個市集,後來才被廢除。我一直覺得,英格蘭很擅長這種無俚頭的謎歌(Riddle song)啊鵝嬤嬤童謠啊還有愛麗絲夢遊仙境的獵奇文學。」
「順帶一提,以備萬一你有錯誤的認知,其實英國不等於英格蘭。英國是四個王國的聯合王國,國際上用England稱呼英國是失禮的,正式的用法要用UK,United Kingdom,聯合王國,它是由英格蘭、蘇格蘭、愛爾蘭、與威爾斯四個王國合併,其中愛爾蘭在二戰後就獨立,但是北愛爾蘭仍留在英國,說起來,英倫三島其實也沒有三島,就大不列顛島和愛爾蘭島,三島大概是清末明初開港後翻譯認知上的謬誤,所以把英、蘇、愛各認成一島也有可能。中文的英國最初也是誤把英格蘭代稱成整個聯合王國,就像荷蘭的英文其實不是Holland而是Nederland尼德蘭,意思就是低窪地,荷蘭其實是國內的其中一個省份而已。」
「妳剛剛說英、蘇、愛各認成一島,那威爾斯呢?」
「威爾斯其實不是王國,是公國。它最早與英格蘭合併。事實上,英國的那個米字旗,其實就是由英、蘇、愛三國的國旗圖案合成一體,紅色十字是英格蘭的聖喬治十字,藍白交叉十字是蘇格蘭聖安德魯十字,後來與愛爾蘭合併時把交聖派屈克的叉紅十字也放上去,才形成了現在的米字旗,威爾斯太早就被英格蘭同化,所以國旗上就沒有威爾斯的綠色象徵色和紅龍的圖案。國徽上的獅子是英格蘭、獨角獸則是蘇格蘭的象徵動物。英、蘇、愛三國的文化風俗其實略有差異,從剛才提到的聖人名字便可略知一二,所以三國的節慶也沒有統一,英國並沒有統一的國慶日。」
「那國花呢?」
華笑了笑,「英格蘭的國花就是玫瑰,所以英國有場玫瑰戰爭,就是指王室的派系戰爭,白玫瑰與紅玫瑰分別代表著兩個王室。蘇格蘭的國花是薊花,一種葉子帶刺的紫色花。北愛爾蘭的國花是酢醬草,愛爾蘭的聖徒聖派翠克用它說明三位一體的教義。最早在十五世紀被用來當作防禦的象徵。威爾斯是水仙,他們的國慶日聖大衛日時多會配戴水仙,青梗白花的顏色就跟他們的國旗一樣。」
「薊花的花語?」
華有些訝異的頓了頓,像是沒想到我會對這有興趣,「嚴厲,或厭世。」
「那樣帶刺的模樣,的確給人一種難以相處的感覺。」
「聽說會變成國花也是有歷史的,在場戰爭中敵軍經過薊花田被刺傷,蘇格蘭軍隊趁機攻擊,為了紀念這場勝利,薊花便成了國花。」
「不過我想到蘇格蘭是因為那裡有片歐石楠荒野,我挺想去看看。咆哮山莊裡有提到歐石楠荒野的場景,聽說挺壯觀的。」
「石楠花?」
「花語是孤獨,勇敢……持久的守護,心願成真。就這麼意象而言,挺適合當咆哮山莊的場景。」
「一定會的。」
「什麼?」
「妳的心願啊。一定會成真的。」
華頓了頓,笑了一笑,「如果是這樣,那就太好了。」
會的。我心想。我保證。
***
兩天之後,我在睡夢中被吵醒。
睡眼惺忪地接起電話,「……喂?」想也知道絕對是華。
「我到蘇格蘭了。」
「蘇格蘭?不是英國?」我還沒完全清醒。
「是英國沒錯啊,不過不是英國的英格蘭,是蘇格蘭。我現在毆石楠的荒野,一個人怪無聊,突然想聽聽你的聲音。」
不知為何,華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快要哭出來一樣脆弱無助,害我也我沉默地不知道該怎麼安慰,難得華的情緒會失控?我絞盡腦汁,勉強推出了答案。花。
「我第一次這麼討厭紫色的花。比起紫色歐石楠我更想看見整片白毆石楠。至少到最後,讓我守護持久的心願也能成真吧。」華喃喃的說。
「……拍一張歐石楠荒野給我看看?」我小心試探。華先是掛了電話,我耐心地開起Facebook等著,不到一分鐘,照片來了。
剎那間,我震撼了。
……我原本以為華是繡球花。這驕傲的傢伙,總是那麼的冷淡、卻又強烈的愛,即使獨自一人飄泊流浪,終究會歸來與故人團聚。
可是我發現我錯了。她不是繡球花,將眼淚藏在哭泣的雨季裡;而是放眼在孤寂荒野之中,玲瓏嬌小卻開滿守護著原野的石楠花。
在寥寥天地中,如此孤獨、勇敢,卻無人憐愛……
「如何?」
「很壯觀……不,明明是這麼小巧玲瓏的花,卻能讓人感到荒涼孤寂。」
我深呼吸,努力控制平靜語氣。
華沒有出聲,我們其實也不需要。此刻寂靜勝有聲,我們只是想聽見的,只是彼此的存在陪伴。彷彿透過無線電波就能傳達彼此的呼吸與心跳聲,證明我們彼此都在,彼此都不孤單。
「等妳回來後……」
我仔細地思考,小心地斟酌用字遣詞。事到如今我還是不知道該怎麼才能答到華的及格答案,我學不來耍帥的台詞,可是我仍想嘗試。
嘗試去理解華眼中的花花世界、嘗試去學習華的語言。
這是在薔薇之下,妳鳶尾花紋之中……隱藏在妳眼中,屬於愛的秘密訊息。
「——等妳回來後,有空帶我去看曇花吧。我上次想看,可是不小心錯過兩次開花的夜晚了,還是交給專業的嚮導來吧。我可不想錯過第三次。」
我輕鬆地說完,其實我壓根沒看過曇花,華也絕對知道,曇花的三個花語。
這一次,我確信我聽見華的聲音哽咽了。
「……好。」
***
月下美人,第一次是禁忌,第二次是空虛的愛—--
而,第三次……
「只、要、再、一、次」。
***
我站在機場大廳,默默等著華出關。
我知道來來去去的旅客在用詭異的眼神交頭接耳指指點點,抱著花束接機不是什麼大事,可是一般人不都拿著浪漫的玫瑰嗎?哪有人會捧著滿懷看起來就像是在路邊公園偷摘的杜鵑花?
我沒理會,他們不懂,可是我知道華一定懂。
我看見那個快一年不見的倩影終於在茫茫人海中飄泊歸來,華眨了眨眼,宛如流浪一年的蒲公英最後還是落根在故鄉的泥土上。
這是離別後的重逢。
她很快發現時在人群中十分突兀的我,無視眾人目光提著行李箱往我走來。
她默默站定我面前,注視著我手裡的杜鵑。
春天到了?她輕聲開口。
我沒回話,只是抽出手中一朵杜鵑花別上了她的耳鬢。看似不起眼的粉色花朵卻在華的身上有著魔力般格外有生命力。
「其實我本來想找日本杜鵑的。」我終於說。
爱されることを知った喜び。
(——我已曉知被妳所愛的喜悅。)
***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