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的克拉威兒還太過年少氣盛,而她的祖母正平靜的坐落在巨大的管風琴前,樂團的老夫人就如她的樂器,沉穩,神聖,不可撼動,佔據了整個牆面的管風琴幾乎與半個劇院融為一體,克拉威兒仰起小臉,覺得自己宛如站在冥府的大門前,自己的存在是如此的渺小,她搖了搖頭。「不知道。」
「是不是覺得很委屈?覺得很不公平?每個人都能上台正式演出,偏偏妳只有當其他人伴奏的份?」
克拉威兒抿緊了唇,她的祖母總是能往她最脆弱的痛處狠敲下去。
「克拉威兒,妳有沒有想過,為何我們總是以三大類——弦樂,管樂,打擊來區分樂器,卻又將鍵琴排除在這三者之外?」
「……因為鍵盤樂器是母系家族,我們是不同家族的結合,像是弦樂與打擊的鋼琴,還有管樂和打擊的管風琴。」克拉威兒照本宣科的回答。
「完全正確,」歐根女士字正腔圓的說道,「但還不只如此。克拉威兒,鋼琴可說是音樂的基礎,妳是樂器之王,單單一架鋼琴就可以獨奏出許多的聲部:低音,高音,主旋律,合聲——然而,交響樂團中有鋼琴演奏的曲目卻甚少,鋼琴家在舞台上真正的位置,妳看見了嗎?」
「……沒有。」
歐根女士嘆氣。「我們是鑰匙管理者。克拉威兒。我們掌握著關鍵(Key),妳指尖下的每一個琴鍵(Keyboard)就是一把鑰匙,妳要找出正確的音鑰,才能編織出最完美的和諧(Harmony)。它可以高音,可以低一個八度,可以強,可以漸弱,可以快如急板,可以慢如歌的行板,一切由妳的指尖決定。」
歐根女士朝向克拉威兒伸出手,充滿不容拒絕的邀約意味,克拉威兒決定順從她的牽引坐在管風琴的琴椅上,祖母的掌心布滿皺紋,纖瘦的骨感,卻帶著一股強而有力的手勁,克拉威兒不禁回想起這雙年邁的手是如何熟練跳躍在管風琴琴鍵上彈奏出磅礡的神曲,「現在在這舞台上,有架屬於妳的鋼琴,妳可看到了?」
看到?克拉威兒茫然地環顧舞台,空盪盪的一排排椅子成扇形展開,哪來的鋼琴?「我——我沒看到,奶奶。」
「嗯,因為它現在是隱形的,不過,瞧,妳的位子還在,我帶妳過去。」
歐根女士不由分說的拉起克拉威兒,穿越層層鐵椅和譜架,走向舞台最前方。
「奶奶,這裡是指揮台。」
「沒錯,就是指揮的位子,也是妳的琴椅。」
歐根女士平靜的說。
「這就是妳的位子,克拉威兒,整個樂團就是妳的鋼琴,每一個樂器聲部都是妳的琴鍵,分佈成妳的音域,妳的手指向哪,那個音鍵就會開始開始發出樂音,他們的演奏,就是妳的演奏。」
「——現在,妳明白了嗎,管風琴和指揮的共同點?」
歐根女士的話鋒一轉,克拉威兒先是頓了一頓,怔愣在指揮席上半晌沒有回應,她的目光一一掃過每個只擺放著琴譜的空位上,弦樂在前、管樂在後,由左至右扇形展開的是第一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第二小提琴和低音提琴,後方方陣排列著短笛、長笛、雙簧管、低音管、單簧管、法國號、小號、長號還有銅鼓等打擊樂器,克拉威兒突然意識到自己正面對著她的樂團,她的琴。
「……是的,我知道了,奶奶。」
克拉威兒微笑。「他們都背對觀眾。」
——如果有一天,克拉威兒,妳能坦然背對所有目光,甚至毫不在乎有沒有人注視著妳,空無一人或座無虛席,都無法影響妳的演奏,妳還能優雅從容,完整演出,鞠躬謝幕,下台,將掌聲與鮮花,都拋之腦後,那麼,克拉威兒,妳已經是出色的鋼琴師了。
FIN.
18、19世紀管弦樂未把鋼琴列入管弦樂團基本編制......早期的管弦樂團沒有指揮家,由小提琴首席或大鍵琴家擔任起指揮家的作用。今日一些較小的室內樂團,尤其專門演奏巴洛克音樂的樂團,也常常不用指揮家。←從維基看到這段後突發的小靈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