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客德娜沒有立刻反應過來。她愣愣地聆聽著那伽的話語,卻無法理解那伽的意思。
「看到什麼?我看到的就是那伽啊——」
「那麼妳看到的,是人,還是一條蛇?」
那伽溫柔的問。
厄客德娜僵直住了,那伽的話語輕柔,卻震撼了她。
她就像是被那伽直視的目光所擄獲住的獵物,厄客德娜張口欲答,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她的眼眶瞬間湧出一股刺痛的濕熱。那伽的聲音平靜,卻殘酷的咬進了她的心臟……絕望的事實彷彿從毒牙尖端注入了她的體內,在她血管裡蔓延,侵蝕。厄客德娜意識到的同時,開始低聲啜泣。
「妳渴望成為我們的一份子,卻也更加的意識到妳與我們之間的不同。」
那伽語氣平淡,聲調中沒有一絲責備,只是溫和地陳述一個事實,那雙佈滿細鱗的手溫柔地撫摸著她的臉頰和髮絲,那伽的體溫向來好冰,「這不是妳的錯,拉米亞——或者該叫妳厄客德娜才對?」他輕笑地看著女孩驚恐的表情,滿是淚痕的臉龐從手掌中抬起。
厄客德娜慌亂了好一陣子,才結巴的找回聲音:「那伽、你、那……那伽你不生氣嗎?」
「生氣什麼?」出於女孩的困惑,那伽反而笑了,不但沒有因為她仍舊無法拋棄舊名而感受到不愉快,「妳知道嗎?厄客德娜——厄客德娜這個名字,在我們的母語裡……在蛇的祖語裡,其實就是『埃姬娜』——『蛇后』。也就是『雙尾蛇』:Echidna。」
厄客德娜驚住了,被遺忘的母親面容模糊在眼前搖曳,她不記得母親的臉了,怎麼和母親失散的過程也不記得了,但那聲音是如此的熟悉,吐露著一個名字。她的名字。
Echidna。
「記得妳的名字,厄客德娜。」
她其實不喜歡厄客德娜這個名字。過度充滿異鄉風格讓她無法被接納,只能不斷流浪,像是帶來災厄的外來者,所以那伽為她命名時她很高興,但又對理當拋棄的真名戀戀不捨……就和她再怎麼想成為馬戲團的一份子,還是無法忘記自己是人類的事實。
「——妳的名字是有意義的,『厄客德娜』。」
母親用嘶啞的語言低喚著她的名字。她認出了那語言。她聽懂了它。埃姬娜——刻印她體內基因裡的遙遠記憶與血統逐漸甦醒,厄客德娜突然安下心來,不再迷惑。她已經知道了自己的出身與故鄉,即使拋棄人類身分也能擁有歸屬,她已經回到了她的族人身邊,這裡就會是她的家鄉。
「拋棄人類的道德與羞恥心吧,如果妳真的想變成一條蛇的話……」
那伽的低語越來越輕,幾乎要聽不見了,吐息就這麼消失在夜晚的空氣裡。
「——!」
厄客德娜發出低喘,悲鳴了一聲,只能死命的閉上眼。黑暗的眼簾後她只能感受到那伽的身軀滑過她的肌膚,她緊閉著眼,用力想像著平時和蛇群入睡時蛇隻爬過她身軀上的觸感,其實是一樣的。厄客德娜心想的同時稍稍放鬆了緊張的軀體——彷彿被她的想像引導,她感受到撫過頸子的那雙手也跟著變換形體,就像其他的蛇身那樣,慢慢遊走在她的胸前,沿著腰慢慢纏繞在她的身上……厄客德娜的呼吸再次急促起來。她緊緊閉著眼,死也不肯打開,就怕破壞了腦海中的想像,可她仍劇烈可憐的顫抖,在空中搖晃欲墜,卻困在那伽的環抱裡無法動彈,也不想逃脫。
「張開眼睛,拉米亞……看著我。」
凝結著眼淚的睫毛顫了顫,撲打了幾下才艱難的撐起,厄客德娜睜眼,那伽的注視深沉,充滿憐愛,溫柔,與慎重。
——看著我。
看著我,厄客德娜喃喃複誦,像是催眠的指令般,卻意識清明,她目不轉睛地注視她的蛇,勇敢的深深吸氣。她想起第一次和蛇群入睡時,她看見了那伽的模樣,即使沒有透過那雙泛著螢光的蛇眼,她仍看得見那伽最真實的姿態。她伸出手,兩隻臂膀擁抱住了她心愛的蛇。
「——嘶……!」
厄客德娜倒抽了一口氣。那伽的尾巴進入她體內,那伽的牙齒吻咬在肌膚的疼痛讓厄客德娜哭喊出聲,她扭動雙腿,反而和那伽緊緊糾纏在一起,她抽泣的搖晃身軀,努力接納分開下肢的存在,她企圖合緊雙腿,她想像人類的下肢如繩結般扭成一條,就像是雙尾蛇變成只有一條尾巴……她的尾巴也和那伽的尾巴交纏合一,厄客德娜,不,是拉米亞,他們合而為一成了『拉米亞』,兩道軀體在空中時而磨蹭時而翻騰,宛如舞蹈般,優雅又熱情地扭動……誘惑、挑逗……
拉米亞在早晨前醒來,發現那伽熟睡的橫躺在她身上,她掀起薄被起身,眨眼看著被子下的身軀,害羞的微微一笑。
「早安,我的女孩。」
「早安,那伽。」
她的蛇從背後摟住了她,她微微仰頭,溫馴的接受了那伽低下的雙唇。她總忘了那伽的舌頭有分岔。
那伽似乎還有些未清醒,他直眨著眼,低頭看著拉米亞,難得露出沉著的令人看不透的表情。拉米亞驚訝之餘開始擔憂起來。
「怎麼了嗎?那伽?」
「後悔了嗎?這個。」
那伽輕聲問道,手指撫過拉米亞的下半身,纖細的水蛇腰下包覆著鱗片,一條蜿蜒漂亮的蛇尾在帳篷裡展開。
拉米亞躊躇了一下。
「……別擔心,只要妳想要,妳還是可以變回人身——」
「那我就放心了。」
拉米亞鬆了一口氣。對著沉下眼的那伽淺笑,「我還以為要是變回人型後就再也變不回來了呢……所以只要我想要,還是隨時可以變回蛇尾,對吧?」
那伽愣看著她,接著突然噗哧笑開了。
「當然了——啊啊,是啊,沒錯,當然了,」他抹去笑出來的眼淚低語,「真不愧是拉米亞啊……」
「咦?」
「沒事。」那伽微笑,雙手捧著拉米亞的臉頰,額頭抵著額頭。
「——那就等妳穿好鞋子,我們去吃早餐吧。」
「我賭吃掉了。」沃爾夫團長頭也不抬的盯著報紙。
「絕對吃掉了。」黑織娘優雅吹了吹手上的紅茶抿了一口。
「看來是已經吃了呢~你說對吧,蘭納?」西爾趴在蘭納的肩上嘻嘻笑道。
「吃掉了——」
「被吃了——」
「吃的一乾二淨——」
猴戲三兄弟邊合唱邊拋玩著盤中水果道。
「你們三個,閉嘴。」
那伽平靜的招呼,領著滿臉通紅的女孩坐到早餐桌上,「早安。」
「太慢了!早餐都遲了。」阿蘇卡沒好氣。
「不要緊。反正我不餓,昨晚我吃過了。」
那伽若無其事的說,拉米亞臉蛋微微抹上嫣紅。
「看來已經吃的什麼也沒剩呢。」里恩先生通情達理的聳聳肩,向那伽點頭。
小彪兒眨眼,滿臉沾著麵包屑疑惑,「在說什麼?早餐不是還有剩嗎?」
「小孩子別多問,瞧你吃的滿臉都是。」泰格兒媽媽責備的抹去小兒子臉上的食物。
「唔,別老是把我當小孩子!」彪兒抗議。
「唉呀唉呀。」黑女士搖頭微笑嘆息,轉頭和藹的詢問身旁的女孩。「昨晚睡的還好嗎,親愛的?」
「唔!還、還可以……只是,啊、那個……」
拉米亞羞赧的低下臉。
「……如果有了孩子的話,會是卵生還胎生?」
一片靜默。
接著阿蘇卡率先把口中的茶水噴出。
「那、那伽你、你這個、無恥的蘿莉控!」他捧胸大口喘氣,「把我純良的拉米亞還來!」
「拉米亞是我的女孩,幹嘛要還給你。」
「閉嘴啊啊啊你這邪惡的生物!!!」
「喂、你們兩個!餐桌上不准打架!」團長大吼。
拉米亞看著馬戲團吵吵鬧鬧的餐桌,坐在屬於她的位子上,忍不住莞爾的笑了。
FIN.